五十八章 念惜珍之
再次见到源汐,逸玖很是意外,原以为之前那番对谈便已是诀别,不料还能贪看这张熟悉的容颜几眼,更未料到源汐会将鸾凤托付于他。听闻鸾凤一心求死,逸玖也是担忧不已,虽然跟鸾凤过节纠缠颇深,但到底是相识了几万年的旧识,认真算起来,除了他的族人,鸾凤便是他认识最深,交往最密的他族,按凡间的理论,他们也算是“知心损友”,一起打过架、一起喝过酒、相互坑害过,历经的种种相加也算得上是复杂精彩。鸾凤还是女身之时,便跟逸玖结下了梁子,但那一切皆是樗兮的计谋,如今他也释然,对过往也有了几分感激。何况,真论起来,其实他早已报仇,逸玖从一开始便知鸾凰对樗兮的心意,当时自己刚刚痛失所爱,虽不知真实内情,但对鸾凰还是有所迁怒,要不是他在族中捣乱,他也不会离开袁溪,导致她身死,袁溪无法复活,他便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在了鸾凰的身上,也因此忽悠着鸾凰在涅槃之中转换了男身,本意是让樗兮嫌弃他,让他永远无法开口向樗兮表达爱意,也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今这局面,是逸玖始料未及的,但心下却有些懊悔,不禁反省自身,想着若不是他的蛊惑,鸾凤还是女身的时候向樗兮诉了衷情,被拒绝后便能死心离樗兮远一些,也不至于当真陪在樗兮身侧五万年,爱意虽埋藏在心底,但定然是疯狂滋长,到了如今便是情根深种,只愿同死也不愿接受失去挚爱的痛苦。这种痛苦他自己体验过,且并未释然,多了一份感同身受,对鸾凤也满是歉意和心疼。
一个落宸,一个鸾凤,逸玖觉得自己日后的神生怕是无比忙碌,可若他们当真一心求死,他又该如何劝阻,逸玖心里苦忧之极,根本没有计策。但面对源汐的嘱托,还是要假装信心十足,一定不负她的所望,定然保下落宸和鸾凤,毕竟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一切都交代妥当,看着他们布下的结界以及众神兽那坚毅的神情,源汐淡淡一笑,深觉他们的决定是值得的,这天地是该被守护的,随即闪身离去。
与樗兮并肩站在天之巅,源汐望着脚下的天地之初,混沌之气越发膨胀混乱,显然有了要崩溃之像。上次他们在此疗伤,便发觉天地之初的异象,噬兮突破封印,天地之间的戾气也随之爆增且有聚集之像,天地之初也未能幸免于难,被戾气所侵蚀,如今里面的正气衰败,根本难以抵抗戾气,被吞噬也是早晚之事。
之前垣殇因身有戾气而无法进入天地之初,强行进入便会神魂动荡,受神魂撕裂之痛,可如今比她戾气缠身更甚的噬兮却能自由出入天地之初,没有丝毫痛苦,皆说明了天地之初已不复往昔。天地之初乃天地根本,若它受损或是崩塌,那么便意味着整个天地都将湮灭,回归混沌之期。
自感知到天地之初的异样,源汐和樗兮便已经没有了选择和退路,与其让整个天地同葬,不若他们身归,以自身的神力重新熔铸天地之初,让天地之初得以重生,就算无法彻底镇压,也能缓解一时,为这天地间的生灵再造一时生机也是好的,他们始终相信,天地间自有命数,定能重生,万物定能不断延续,而他们的初始是终结,但这终结却是天地的另一个开端……
未免回归时波动过大,也想为神兽族多争取一些生存的机会,降低伤亡,源汐和樗兮在天地之初的外围建造了新的屏障,哪怕他们身死,这道屏障也能多抵抗一时,将外溢的神力减弱一分。
做好了一切,源汐和樗兮端坐在天地之初的悬崖边上,感受着熟悉的气息,等待着那最终时刻……
“源汐,”樗兮遥看远方,轻声说道,“对不起。”
源汐转头看着樗兮,淡淡一笑:“这样的结局,挺好的。”
樗兮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骆墨珏曾向上天祈求,愿用往后所有轮回换与温沅汐的一世相守。”
初闻是震惊,随即是满心的苦楚,源汐强忍心痛将眼泪逼回眼眶,指尖轻巧地抹掉溢出来的泪珠,微叹一声:“但他没有轮回了。”
“他于你终究不同,应是你最大的遗憾。”樗兮摊开手,两支白玉酒瓶浮于掌心,将一瓶递给源汐,樗兮率先喝了一口瓶中的酒,微微皱起了眉头,摇晃着酒瓶,“并不好喝。”
源汐也喝了一口,苦笑道:“的确不好喝。”
“源汐,有时我很懊悔,让你于凡尘流连,历经太多,沾染也多;但有时,又很羡慕你,能以凡人之身,感受凡人之事,尝遍了人间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
“那在你羡慕的那一刻,便也应该化身凡人去走一遭,自己体验过,便也不用羡慕我了。”
“是呀,当时却未曾想过要亲自去试一试。”
“也好,那这便是你的遗憾了。”
拿着酒瓶与樗兮的酒瓶相撞,听着清脆的响声,樗兮微愣,源汐却淡淡一笑:“你应该也从未想过我们会这般坐在一起喝着凡尘的‘解忧之物’。”
“是没想过。”
“人世繁华,浮生如梦。”轻轻摇着酒瓶,源汐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有些迷离。
樗兮从未见过这般的源汐,不禁有些看痴了,清醒后,也学着她摇着酒瓶,喃喃自语道:“神生悠长,奈何无望!”
这一夜,是天地万物生灵的不眠夜,皆翘首等待着黎明的那道曙光,心中却尽是悲伤和无奈,希望着这夜能长一些,或是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除了被困于虚境的鸾凤和睡于梦境的落宸没了时间的限制,其余的神兽与凡人皆将这一夜当成了最后的时刻。
除了白虎一族,直接将幼崽带在身侧,其它神兽族则将幼崽与凡人安置在了一起,分别于东骊和西涧设下了结界,希望在多重结界的保护下,能保他们与凡人无恙。
对于凡人而言,看着众多神兽离开,只留下一些幼崽,虽不知具体要发生何事,但心下了然定是毁天灭地的大事,历经太多,他们深知自己能力微薄,面对天地之事,他们也只有坐等最后的结果,心里虽着急和恐慌,也只能不断安抚自己,安抚亲人,一切都会过去的,至少他们现在还聚在一起。有家的,便抱成一团聊着往事、糗事、欢乐事,独身的,相互聚首,顺便拉上一两个小神兽,聊着他们的神奇,说着自己的庸俗,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不论前路,不谈现下,只忆往昔,曾经的美好瞬间一幕幕都涌上了心头,虽含着泪,却笑得无比灿烂,笑得极其开怀。
西涧皇宫,温昊阳和薛铭泽不理外间的欢声笑语,躲在了温沅汐的寝宫,温昊阳像儿时那般坐在长廊上,抬首望着残缺的月亮,时不时低声轻语一番,就好似温沅汐还坐在身侧。薛铭泽坐在他斜对面的门廊上,静静看着他,不多时,眸中便也多了一个她,笑着回应着温昊阳,虽只是一个背影轮廓,模糊的侧容,但他知道她一定在笑。
东骊皇宫,苏沐楹身侧多了一群神族的幼崽,有九尾狐的,有青龙,亦有腾蛇,一会儿是真身,一会儿又是小孩模样,像比赛一般,玩得很是欢乐。苏沐楹慈爱地看着他们闹腾,眼眶微红却不曾落泪,倒是一旁的明婶躲在亦安的身后偷偷哭了起来,亦安怕明婶扰了苏沐楹,便将她扶到了远处,好让她放声好好哭一场。骆彦祥立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苏沐楹,满心感慨却只能深埋,看着苏沐楹轻柔地陪着神兽幼崽玩,他亦觉得一切好似都刚刚好,能陪伴在侧已是最难得,没有什么可奢望的了。
天地之初的千里之外,逸玖跟龙帝把酒言欢,同为神兽首领,却是第一次这般相亲相近,了解彼此的不同,畅谈自己过往的辉煌,惺惺相惜之下还有一番相互托付之意,明日是否能全身而退皆是未知之数,但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安排好往后之事,所言皆不明确,意图大家都懂,不好回应时,便借酒一口闷下。天地间,四大神兽第一次抛开了族群的界限,相处得宛如一个群体,成群结队地高歌和跳舞、纷纷奉献上自己的才艺,俨然一场娱乐盛典。青龙一族跟腾蛇一族更是上演了一场大和解,没有了相互敌视、没有了歧视之论,是一起对抗天地的盟友,是真心相待的朋友。同一阵营之下,别的都是他话,齐心共渡才是真理。
枯草夹杂,尘土飞扬的草原上,噬兮静静坐在一处,伸手抚摸着身侧的空位,这里是他与垣殇最后相聚之处。那时草原辽阔,嫩草遍野,那时上空浩瀚,星海灿烂,那时垣殇问他喜欢何时的天地,也告诉他,她喜欢如今的天地,却渴望回去之间的天地,她失去了太多。他不明白她当时的无助,如今他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但他却知道了无助的感觉,天地之间,独他一个,他什么都没有,他想得到的好似怎么也得不到,他拼尽一切为之努力的方向却总是与他背道而驰,这天地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神魂中有垣殇的气息在涌动,仿佛是安慰,又好似在低语……噬兮自嘲一笑,双眸略有些空洞地望着天空,如今的他好似没了选择,他能带她真正的回去,帮她完成心愿……可他自己的心愿又该如何?
自噬兮冲破封印,便已经感知到天地之初被戾气所染,而崩塌亦是早晚之事,他自身有戾气缠身,早已融入成最初的混沌之气,不惧天地之初崩毁,唯一担忧的便是源汐,生怕她受天地之初所累。为了保下源汐,便想着先行摧毁天地万物生灵,统统炼化成戾气,以汹涌戾气直接压制天地之初的正气,将它彻底改变,没了正气相博,便能安稳,从而也能保下源汐,而这世间也能如他所愿,只剩下他们,若她欢喜,他可在为她打造一个新的天地。可她不愿……亦选择了一条绝路,以自身换万物,以正气压邪气,保天地之初稳定,予天地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