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耳畔传来许多“嗖嗖”的声音,十几个碧波长袍的少年自灰蒙蒙的空中御剑而来。
我还未意识过来,膝盖上的不明之物“呱“的一声,瞬间就鼓成一颗绿色的球。
两个圆圆的红眼珠子被挤得瞪圆呆滞,一个斜视,那怪东西便从我膝盖上滚落,在坚硬干涸的土地上滑稽地弹了弹,飞快地滚走了……
唔......青蛙球?
像是被撞开新世界的大门,我无法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一时有些发懵。
“妖怪休想逃走!”
我别过头,那群少年已然落地,脚下长剑唰地一声,剑柄似有意识地划入他们拳握的掌心。
我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行囊,里头并无贵重东西,比起抢行囊,我更怕被打痛。
但见那为首少年左右张望,确认目标踪迹之后,再次发号命令,“左右分队速速围抄,今日定要将那妖孽拿下!”
身后的少年气势高昂地回复了声“遵命”便迅速分成两路,换了阵型,准备再次凌空御剑而去。
我自幼生在那山间小村,村里的消息很是闭塞,村里大多数人都是生于此而安于此,除了像儒若那般有抱负的人能处去外头看看,其他人几乎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变化。
今日见这奇景,倒是让我眼界大开,没想到世间真有如此奇特的法术存在。
我抬眸细想,好似很久之前,儒若有随口同我提过世间有些修仙门派,他们修炼法术,行侠仗义,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练得大成之法,飞升成仙。
那时我似懂非懂,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般有趣。
彼时,少年们已然御剑缓缓而去,一支队朝北去,一支朝南,饶过我飞向天际。
在他们南支队的队尾,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屁孩,白白嫩嫩,脸上两个肉团子很是白皙粉嫩。
只见他一边笨拙地在胸前捏着诀,一边焦急地看着师兄们稳稳离去。好一会地上的迷你剑才摇摇晃晃地腾起,升到距离地面半身高,他倏尔一笑,开心得抹了一把额间的汗。
不一会,他又皱了皱眉,小手细细摸着剑柄,围着剑徘徊两步,抬腿想上去又上不去,不解嘟囔着:“咦,怎么好似哪里不对劲……”。
好一会,他才恍然大悟,又捏诀,那银剑才缓缓降落,花费了一时间,他终于安稳地站在剑上,打算御剑而去。然而这时的他,抬头却发现大部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剑上愣了愣,一个踉跄,从剑上跌落下来,哇哇哭了起来,“师兄们怎么都不等我啊……”。
豆大的泪像是不要银子,哗啦啦滚落,他哭得满脸通红,而我看的……
母爱泛滥……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恐怕如今的我怀里已经满心欢喜抱着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孩了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行囊放到一边,抓起拐杖,撑着膝盖吃力地起身朝他走去,喑哑着关切道,“小屁孩,你莫哭啊……”。
话语一出,我不由地一惊。
我能清晰感觉到声音之中的浓厚的颗粒感,像是干涩的二胡,很是嘶哑难听。
我眸光一暗,心想自嘲也是,我忘了我多久未同人说过话了。
小屁孩抬眸望了我一眼,泪汪汪的眼睛很是晶莹剔透,他稚嫩带哭腔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反驳道:“我唤小十九路风,不是小屁孩!”。
刚说完,他却瞪大了眼睛,随意用袖子抹掉眼泪,四处望了望,最后视线重新回到我身上,拍拍身上的沙土爬了起来,“你哪来的?”。
“我一直在这......“这一质问,让我感到被侵犯到。
“骗人,我跟师兄御剑上方,分明没见到下方有人。莫非......非......”小路风意识到什么,猛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扬起手中小剑对着我,剑尖却晃动地很厉害......
一刻钟后的大石边,路风眼疾手快,抢过我的水壶。
“......这倒了怪可惜的,要不给我喝了吧......“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卑微且贪婪得盯着他手里的水壶,咽了咽几净干涸的口水,缺水多时加上风沙大,我的喉咙很是干哑难耐,极不舒服。
“不行的!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耍什么阴谋,师兄说了那遇水现形的妖怪可奸诈了,现形后妖力更盛。”
“胡......胡......胡说,我这辈子就没那个心思去耍阴谋,如若不信.......不信的话.....”,我举起四指发誓,左右看看,“如若不信,我便上那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路风顺着我所指方向望去,清寒的山顶风沙瑟瑟,荒凉得渗人,接着他又回头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我,小孩子见识少耳根子也软,他犹豫半晌才不愿点了点头。
“那好吧......虽然妖怪奸诈,但你若真是无辜,我也必遭天谴,诺......”,路风瘪了瘪嘴,把水壶递了给我。
像是见到了希望的曙光,正当我伸手接过那水时,一股风沙吹过,路风一个喷嚏,直直把水泼我脸上,正好给我洗了一把脸......
大石头上,路风坐得乖巧,无辜地嘟着嘴,低着头不住偷瞄我,见我瞅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不碍事,最多是得个风寒......”,我一边把沾湿的袖子送到唇边吸了两口,边瞥了眼松了一口气的他,接着说:“然后卧病在床,无人照顾,最后无声无息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路风听到这,身子坐得比刚刚更加僵直,脸色苍白,如同风化的石头。
见他被我吓得不轻,我才想起什么,摸了摸行囊,好一会儿才掏出了一个小布袋,里头还剩一点冰糖,我拿了一颗,递给他。
刚开始他盯了半响,对我仍保持警惕,弄得我像一个诱骗孩子的拐卖婆,“怎么,还在怀疑我是那个遇水现原形的妖怪?”。
见他不动声色,我只好自己掰了一点放进嘴里,他这才将信将疑地迅速接过去,学着我,捻了点糖末含入口里。
细细品茶之后,他眉眼弯弯,“甜,对不起......”,忽然道起歉来。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并非真想为难他。
见他这般涨红脸的模样,我忍住想去掐他脸颊的冲动,扬起下巴说道:“跟你说哦,这东西我带得可不多,不过......看在你同我被遗落在此,就勉强与你分享罢。”。
“......”,他紧闭双唇,欲言又止,又稍稍舔了舔嘴巴,眼珠子不经意扫过我手里的冰糖。
小孩子爱吃糖确实天生的,于是我把糖布包了包,整包递给他。
见他扭捏不拿,我便直接塞到他手里,“这东西我本不爱吃,却是出门不小心捎上的,如果你不要,我便丢了。这包小东西实在是太重了~”,说罢我假装捶捶肩膀。
“诶......别,别。我要便是了......”,像受了委屈,他忙把冰糖藏在身后,生怕我真的丢了去。
就这样,他用一泼水,我用一包糖,便砸破了那层壁垒,他对我的敌意也少了一大半,话也多了许多。
我问他如何回去,他吃着糖说他近日才跟着师兄下山历练,之前也曾有几次未能跟上大部队。他修为尚浅,没法隔空传音,所以只要他待在原地,等师兄发现他又不见了,自然会来捡他。
“隔空传音是什么玩意?”,我不解。
路风一听,惊奇道:“你居然不知道隔空传音?那是修炼最基本的法术,念个咒语捏个诀,就能讲心里的话传给另一个人,让他听见。”。
“既然是最基本的法术,你为何还不会?”,我反问。
“......口渴吗?”
“......不渴,谢谢。”
这会儿,他已经挪过屁股坐在我身旁,够不到地的小短腿摇摇晃晃,脑袋时不时向他师兄们离去的方向张望。
许久之后,他有些泄气,嘟着嘴利用唾沫的爆破,发出“啵啵”的声音。
小孩子的耐心本来就鲜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了,我低头望他:“喂,路风小屁孩,你想不想听故事啊?”。
被我吸引了注意力,他迎入我眸子,眼睛放光,“真的吗?是捉妖的故事吗?”。
他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是我蓬头垢面的脸。
“......甜美浪漫的爱情故事难道不好吗!你还小,不能整天听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事。”
他撇嘴,“那我还有什么选择权?”。
“没有。”
“......”
我眸光波动,这一生,除了儒若,我脑子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思绪一转,回到了那年夏日。
那时十五岁的我到了及笄之年。
那日,阿叔放了我一天假,我也特意推了其他的浣衣工作,单单洗了儒若家送来的衣物。
换了身新衣衫,清洗了发油的头发,衣冠整齐的我,抬着洗衣桶去了马家,刚进门就瞧见马老爹低头在院子里头算着账本。
儒若并非大富人家。听说马老爹的妻子生了儒若之后,大失血离开了,只留下父子二人。
马老爹年轻时候是个读书人,奈何怀才不遇,最后白手起家,卖起了绸缎,当起了一个小生意人。
就像儒若说的,马老爹从他小时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为他家扬眉吐气。
为了不影响儒若用功,家务活等闲杂琐事他便找人做了,不过,也真是这个契机,我才能认识儒若。
我急忙向马老爹打了个招呼,然后小跑着将衣物送进了后院。他抬头朝我点了点头,也未留意,继续埋头算账了。
自从我给他家一日一洗一铜子,三日一洗十铜子,五日一洗不给洗的优惠政策后,马阿爹和我都开心握手,和平成交了第一个方案。
我小跑到儒若窗前探了探头,但见雕花木窗紧闭着,这会儿应当在里头的儒若却不见了,我有点纳闷。
见不到儒若的我,心里登时凉飕飕的,我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般无力,只得拖着自己的身体到了后院。
就算再怎么失落,儒若的衣服还是要晾的,工作还是要完成的。
炽热的阳光倾泻而下,明媚了整个院子。我无力拎起一件滴着水的白袍,横过竹竿摊了上去,那是儒若平日穿的衣袍。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是极好闻。
阳光从我背后打来,将我的软弱无力的影子铺在脚跟前,晾好,端起木盆,本想就此伤心离去时,另一抹直挺挺消瘦的影子悄悄叠了上来。
我瞧着这身形很是熟悉,心中一喜,心跳迅速加速,砰砰砰活了过来。
羞涩别过脑袋,确实是儒若站在我身后。依旧是一身不落尘世的白袍,不过,我却从未见过这件衣裳,不管,儒若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你怎么从影子就知道是谁?”,路风插话道。
“哎呀,这种事情小孩子不会懂得,待你日后长大了就知道。”
“你那时也没多大吧......”
“还想不想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