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询问下来,我才弄懂了事情的缘由。
半年前,这家的男人买来了四颗大鹅蛋,打算着养大了鹅再卖给镇上的富贵人家,趁着过年给家里改善饮食。显而易见,这四颗大鹅蛋里,就有我们仨。
当我寻思,随口询问另一颗蛋是惨遭火煎之刑还是滚水之刑,大鹅兄弟情绪立即变得激动起来。
“你别瞎说!瘦瘦肯定还活着!”
瘦瘦?
莫不是第四头鹅的名字?
听到这,我莫名问了一句,“你莫不是叫胖胖?”,瘦骨嶙峋的大鹅兄弟点点头,继续娓娓道来,“前几日男人忽然进了栅栏,走到瘦瘦身后,出其不意,抓住了她美丽颀长的脖子,将她拖走了……”。
“那时你在哪啊?”,纯属出于好奇,我关切问道。
“那时候……那时候我害怕极了……躲在树后面了……我不是胆小,因为知道我肯定打不过他的,所以我得活着命,才能替瘦瘦报仇!”
“……”,真真是一个凄凉得让人心肌梗塞的爱情故事啊。
见他这般伤心,我还是好心地安慰他,“想开点胖胖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和瘦瘦是兄妹,唔,或者是姐弟呢?若真如此,你们这般就算乱论了。”
胖胖似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气急败坏,颇为激动,“胡说!我们肯定不是兄妹,更不可能是姐弟!”,然后陷入沉思。
这番交流下来,我更加肯定了今晚出逃的计划的可实施性。
待安抚好胖胖的情绪后,我开始鼓吹他今晚行动去救瘦瘦小姐。头脑简单的他被我说得心动不已,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适逢落日余晖,咸蛋黄的落日倦意上头,缓缓睡进山头。一顿安逸的午觉后,我捡了根掉落的羽毛,对准闭目休憩的悟涅,轻轻飞了去。
奈何悟涅睡得太死,好几一会后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察觉到不对劲,他方才冷眼拔下脑袋瓜子上的七八根乱毛,咻咻咻全送还了给我……
不得不说,他……手法确实值得我学习……
瞥了暼角落兴致勃勃收拾行李的胖胖,碍于绳子的束缚,我尽量靠近,压低声音跟悟涅通气,“外孙,那头傻鹅我已经处理好了,今晚趁月黑风高我们赶紧逃出去吧,不然明日就得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咯。”。
悟涅伸了腰,咔咔活动了两下筋骨,大翅膀扇动了两下,懒懒瞥了我一眼,道:“你脖子上的东西难道是摆设吗?”
“啊?”
“鹅是会飞的,傻子~”
听得他说,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是一顿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角落的胖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五官惊讶到变形,惊呼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飞天?”。
“诶,你耳朵也太灵了吧。”,对面我的吐槽,胖胖只是单纯不好意思笑了笑。
但见得悟涅轻而易举结了绳子,尝试着羽翼,片刻之后开始扇动双翅,羽翼轻而易举刮起一阵阵小风。他仰着头,嘴角勾着自信,如下凡的高洁仙人,一身霓裳羽衣,被徐风摇摆着裙摆,踏风而去。
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悟涅踮起脚尖,迎接着双翅带来的离地轻盈感。
千钧一发之际,但听得“咻”的一身,悟涅饱满的胸脯被一颗石子扎中,他猛地睁开眼,想看袭击他的人是谁,谁料到,身后之人速度之快,飞快跨过栅栏,猝不及防,遏制悟涅命运的喉咙,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躲在树后的我和胖胖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响声。
待栅栏门被关上锁住时,已经接近午夜了……
胖胖趴在一旁嚎嚎大哭,“哇哇哇~我的羽翼没了……瘦瘦不会喜欢我了……哇哇哇……”
映着微弱的月光,栅栏外的男人和女人的谈话隐隐传了进来。
“孩子他爹,这怎么明日就送走的鹅,今日尽发生怪事。我真没见过哪家从小养大的鹅会飞了去。”
“别多想,没事了。这羽翼剪了,他们也没法飞了。虽说卖相差了点,但听说马老板买了也是用来祭祀祖先的,毛拔了都一样。明日我同他说说,实在不行……就少半个银子。”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就少半个银子?这点钱可是我洗三个月的衣服才赚的来的。”
“行了行了,孩子睡了,小点声吧……”
深夜的虫鸣逐渐消平取代了这场争执。
我趴在栅栏边无所事事,没了人灵巧的手指,栅栏翻不过去,门也打不开,这又如何逃狱呢?难不成真坐在这等死不成?
我起身往角落走去,胖胖这会儿哭累了,趴在地上,头低垂,藏进翅膀内睡了去。
角落那杵着一坨巨大的“肉丸子”,我顺了顺肉“丸子”的背,安慰道:“外孙,你也别想太多,这鹅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悟涅抖了抖肩膀,示意我别碰他。我撤回翅膀,靠着篱笆,坐了下来。
今夜的星空如泼墨点缀上了密密麻麻的金光,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清风徐来,婆娑了树林。忽的忆起独自老去的时光,我忍不住闭上眼细细享受,“以前啊,我是住在一间破庙里头的。里头什么都好,清净安宁,可唯一不好的是,偶尔会有几个调皮的小孩跑过来丢菜叶子。他们笑我丑笑我瘸子,等玩够了,他们就结伴回家,各找各娘。然后,我就会把那些菜叶子捡起来,丢回山脚喂野鸟去了。你看,有时候面子只是你束缚自己的枷锁,看淡了,它便拥有了另一种价值。你可不知道,那些野鸡后来长得多么风韵,走起来扭啊扭的。”。
他没直接回复我的话,而是寻了个点,错开话题,“你那么爱财,怎么不去弄点?”,悟涅兀得转过身来,依靠在我身旁,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
“那不是小村庄穷得响叮当,我日子乐得自在,可不想剥削他们。”
悟涅眸光微微闪烁,耳畔的发丝被风吹拂地微微浮动,“哼,竟耍嘴皮子,那你也得剥削得了啊。”。
“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没经历过。”,我顿了顿,自我解释道。
在金泉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他虽闲的自在,总是躲在屋里玩弄着自己的小玩意,就像一个孩子,一方面被层层保护着,一方面又想在躲藏着自己。虽然我并不十分了解他,可打从心里对他少了些距离感。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我竟然说出,“你也得长大啊,干脆我教你得了!”,这样的鬼话。
话音刚落,我细细品了一会,便觉得不对劲,便后悔地捂住老脸。
“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住扶额。
悟涅先是愣了愣,垂头掩饰,接着阴影掩藏其自己,我却见他嘴角微微颤抖,“得了吧,老太婆,你家是住海边的吗,管得那么宽。”。
呵呵呵,尴尬的我拉长了脖子死死盯住天空,这盯着盯着,这会儿不由得思索起一个问题来,我碰了一下悟涅,他应了我一声“嗯?”,我便问道:“你说,这鸭脖子好吃还是鹅脖子好吃啊?”
“……要不,你自己咬一口试试?”
“咬谁?咬你吗?”
“……你这满嘴的火车哪学来的?”
“唔?火车?什么是火车?”
“一种靠烧火就能很长很长的车,也可以发电行驶。”
“那么神奇?很长是多长,这么长?”,我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长度。
“……”
后来,我也问过他为何我们此番为什么会投为鹅身,他说这是妖怨设的幻境。萦绕不散的怨气会聚集出去害人,而怨气也会陷入自己幻想的境地中不能自拔。
澡池里的白骨许是妖怨汇集之处,而我们八成是被怨境给吸了进来。
我抱着手,“意思是,这是一种很真实的梦咯。那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呀?”。
悟涅仰望心空,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虽然不会死,但若逃不出此,我们也会变得跟外头的人一般行尸走肉。一旦行尸走肉久了,肉身便会被一点点吞噬,腐烂,直到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
原是如此,原这商铺古怪在这里。半夜三更悄然开业,诱骗百姓进来,然后将他们困在怨境失了意识,沦为似人非人的怪物。
语罢,寂静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笼罩了真个小镇。
白天睡得太过饱足,晚上我竟有些失眠,眨巴着眼睛迷茫了思绪。忽的,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侧过头望去,却见栅栏外围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拿着个长棍子,一端穿过绳口子,口子悄悄套过胖胖的喙直至脖子处,然后用力一扯,弓腰将瘦瘦轻而易举叼走,抓了翅膀捂住喙口,竟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