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水。
故国村的梅园深处,木南归与白凌举杯对饮。哑叔静候在一旁,与那横斜的树影融为了一体。
“白兄此番亲至,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陪着阿月?”木南归饮了一杯。
白凌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将酒杯放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木兄。”
木南归笑着将酒斟满:“此番去了趟营都,倒是听了些消息。”
白凌勾起唇角:“独孤彦十年磨一剑,去年便将南方统一,听说他已经挥师北上,看来,新国成立之期不远矣。”
“不错!想当初,镇远将军独山蓝南征北伐,最终率领一支铁军大败宁国精兵于卫城,将原本属于独孤氏的江山取而代之,是何等地豪情万丈。只不过,在他建立磐国时,可曾想过四百年后,独孤氏亦会东山再起,重夺江山?”
“独山蓝自然称得上是一代英杰,但江山易得,人才难遇。独山氏皇族自惠帝之后便再无贤王,子孙皆是天资平平,且不思进取之辈居多,以至于泱泱磐国,百年以来竟毫无建树。”
“君王无道,官僚腐败,如此治下,苦的只有百姓。”木南归面色森冷,将手中冷酒一饮而尽。
二十多年前,东方的云皋族对磐国正式宣战。云皋族虽是游牧部落,可接连三代的首领都是英勇非凡之辈,数十年下来,国力日强,周遭部落无一不心悦,无一不臣服。而那时的磐国却已由强转弱,逐渐势微。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云皋交恶以后,双方虽然大战不停、小战不断,各有胜负,却始终未有一方能够控制全局。十年缠斗,互耗日深,最终磐国与云皋都不堪重负,不得不协商停战,休养生息。
可就在两国自以为得到了喘息之机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国·稽,却乘势崛起。
稽国虽是小国,人口不足磐国的十分之一,马匹不如云皋一个小小的分支,却十分擅长打制兵器,又在磐与云皋的十年恶战中成功保全了自身,未被波及。眼见两个大国互耗日深、国力衰竭,稽国便乘机联合善、畑、渑、芹四个小国,谋划渗透和瓜分两个大国。五国力小,犹如蝼蚁,两国势大,宛如巨象,以至于在后来的数年中,这片大地出现了被称作“五蚁食象”的乱局。
“五蚁食象”耗时日久。大国虽弱却幅员辽阔,小国虽强却力有不逮。加之五国联盟本就各取所需,并非精诚团结之辈,“食象”途中因分赃不均而发生的争执接连不断,如此一来,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要说这乱局之中的英雄之辈,独孤彦当属第一。”白凌缓缓道,“十岁成名,十二岁满门被屠,跌宕起伏一十六年,却依然志气未消,雄心不灭。尤其是这两年,连连作出惊人之举,夺回云皋侵吞的土地不说,就连潜伏在南地的‘五蚁’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当真是雄姿英发,不逊天骄。”
木南归面色略有缓转,沉声道:“我虽未见过此人,但营都的流兵都说他治军严明,厚待百姓。如若真是如此,这大好河山落于他手也不算可惜。”
白凌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木兄身在这白守山中已经十二个春秋,却还是放不下尘世之事么?”
木南归目色深沉:“故国村中,又有谁能真正忘得了过去?”一边说一边抬头望向空中那轮永恒不变的苍月,心中黯然。
白凌轻轻为他斟满酒杯,“是我忘了,木兄既已取名‘南归’,自是心系故国,不忘归还。”
木南归面色稍缓,问道:“今日我回来时,听村人说你找我。除了磐国的战局,还有有何等‘要事’,居然要你亲自前来?”
白凌一怔,想起日里白月和农人们的对话,不禁哑然,尴尬道:“倒不是什么真的‘要事’。不过是为了我那顽劣的妹妹,教她溜出来玩时不至于闯下大祸,还有,”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灰色布袋,“牙琢族不负木兄所托,终于得到此物。”
这布袋做得很是精致,面上端端整整地印了五个朱砂符咒,一看便是非凡之物。
“这是?”木南归双手接过符袋。
“赤鼠皮。”
木南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赤鼠通灵,又狡诈异常,白兄此番应是费了不少力气吧?”
白凌轻咳了一声,笑道,“也不怎么费力,这赤鼠是不久前我在山中偶然遇到的,想着木兄有用,就顺道捕了来。”
偶遇?顺道?
与白日一般熟悉的说辞,熟悉的口吻。
木南归一愣,随即朗声大笑了起来。笑罢,又将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
“白兄从未问过我追寻这赤鼠皮的因由。”他道。
白凌含笑,浅啄一口:“木兄所求,自有因由。我牙琢族一生艰苦,不过是为了守护这一片山脉。赤鼠虽极富灵性,却无碍白守平安,一张皮毛而已,我又何必追问?”
木南归注视着白凌云淡风轻的表情,忍不住叹道:“有友如此,木南归知足!”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酒虽尽饮,但伤感之情却留在了木南归的脸上。白凌与他相交多年,知他是为往事所扰,轻声宽慰道:“战祸之年,生死离别皆为天意,木兄切勿太过伤感。”
“不错!”木南归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初春的寒意提振起精神,朗声道,“你我难得相见,今日必要不醉不归!”
“好!”
白凌亦是举杯。却见木南归挥了挥手:“酒杯太小,哑叔,拿碗来!”
朗月之下,瓷碗相碰的清脆声与两人的笑声一起回荡在梅园之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