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发枝夏来长,秋来收谷冬来藏。
河开柳绿耕牛走,星迷月明渐有光。
晴天忽然现霹雳,乌云散尽晒骄阳。
采菊畅饮杯中酒,葬花低吟卷里殇。
白雪皑皑掩斜径,冰川凌凌载轩辕。
谁道青泥绝人路,且看云萦层峦嶂。
列位看官,人生如同一年四季之变化,应着此消彼长的规律;也应着阴阳两极否极泰来的命运。所谓“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强求名利,最终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顺应自然,方可长盛不衰久久兴。
刚刚弄明白这个道理的孙大拿,此时正半躺在一张裂开了纹路的皮革沙发上,嘴里叼着一颗七块五的硬盒长白山,一只手刷着手机。烟灰洒了一身也全然不顾,茶几上的烟缸里塞满了烟头,尚有未掐灭的冒着青烟。
孙大拿,本名孙见。曾在房地产行业里面摸爬滚打十几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销售,一路磕磕绊绊,慢慢地做到了项目负责人,又因为业绩突出,成为区域负责人,在当地也算是赫赫有名。这些年,在他的手里就没有搞不定的客户、解决不了的市场难题,因此同行都称呼他为:孙大拿。
去年,孙见凭着自己丰富的销售经验、广阔的人脉关系,拿着这十余年来的积蓄,创业开办了一家房地产销售代理公司。本打算在房地产销售这个行业里面一展拳脚的他,不想却被合作伙伴设局陷害,不到一年的功夫,便把公司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了几百万元的外债。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公司倒闭、员工离职,人际网络彻底崩盘,债主天天上门。妻子也带着孩子和他离婚了。曾经的孙大拿,一夜之间掉进了人生的最低谷。
孙见紧闭家门,除了债主登门,一连三个月不见任何人。日日面壁、夜夜不寐,只有烟酒相伴。思来想去,更加觉得心灰意冷、困意难纾。当他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发现窗外已是春光明媚。他想,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于是驱车一路西行,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入了华阴境内。早有闻名华山险峻秀美,孙见还从未游览过华山风光。既然到了,便决意入华山一探究竟。
孙见买了门票,步入景区,仰头望去,这华山还真如想象中一般峻秀,又更比想象中险要。看那山正是:
刀锋利刃劈大地,铁索寒冰入云霄。
飞鸟胆惊无鸣音,妖氛魄散去处逃。
怪柳阴森遮烈阳,劲松拔根吐祥兆。
路转忽现奇石立,径直偶得风光俏。
看到此状,孙见不由得暂且忘却了烦忧,一路向前走去,渐渐地爬到了半山腰。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将他的心情打乱,孙见一看便皱起了眉头:是债主来电。但他却不得不接听,于是按下接听键,只听得话筒那端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我在华阴。”孙见小心翼翼地答道。
“跑那里干什么?”那声音明显不满,“你还有闲情雅致游山玩水,欠我的钱不打算还了是不是?”
孙见连忙说:“哪敢不还,飞哥。你再容我几天。”这个名叫飞哥的声音,是孙见最大的债主,专门靠放贷为生。当时为了扩大公司规模,在另外一位合伙人的撮合下,孙见以自己的名义借了飞哥一百万。却不料,这其实是被人做了一个局。想到这里,孙见就恨得牙根痒痒。
“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不等孙见话音落下,飞哥便在电话那端吼叫,“给你三天时间把钱还上,连本带息。老子也急用钱。三天之后,见不到钱,你就等着老子收拾你吧。”
孙见红着眼圈挂了电话。莫说是三天,就算给他三个月,也未必能把这一百万筹上。想想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无数个债主要债的声音一时间塞满他的双耳。从人生巅峰跌落到谷底,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三天,三天后自己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哪怕是过了这三天,还有下一个三天、下下个三天,往后的日子定会是度日如年。
孙见想,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哪怕是生命。活着,似乎看不到希望,也没有意义了。站在半山腰的栈道上,孙见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悬崖,精神恍惚地缓缓向前挪去。
“叔叔。”一声稚嫩的童音把孙见拉回现实。
“能不能给我们让一让,我们要过去。谢谢叔叔。”孙见向声音转去,只见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仰起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双眼如泓。她身后是一对年青夫妇,两人也正对着孙见微笑。
孙见尴尬地笑了笑,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一家三口从他眼前走过,小女孩还不忘回头看了孙见一眼,那一眼里,仍是微笑,还有对人间的希望。
望着他们的背影,孙见想起了自己的妻儿。哪怕是已经离自己而去,可是人活着不就得有个盼头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孙见调转方向,迎着上山的人群匆匆向山下走去。
回到家中,孙见已经拿定主意:十几年的商场争斗,让他身心俱疲;加上这一次的彻底覆败,更令他心灰意冷。从今后远离商场,重拾一份安定而平淡的生活。从现在开始,重整精神、卧薪尝胆,以图东山再起。
抱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孙见将已经烫手的烟蒂狠狠地摁灭在烟缸里。突然想到:三天后飞哥就要上门要债了。孙见再一次咬起了牙根:那一百万本就是他们做的局,早就用其他手段从公司抽走了。自己没有道理还给他。只是,英雄不吃眼前亏。当务之急是找一处僻静之所,隐居起来。过了风头再说。
孙见又躺倒在沙发上,一边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一边用心思忖。
忽然,孙见眼睛一亮,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条醒目的标题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太行山百年道观招聘》。
太行山,孙见再熟悉不过,他所在的城市距太行山不过百余公里。每逢节假日,他经常带着家人到太行山的一些景点游玩。不过太行山南北绵延四百余公里,有数不清的原始森林、山峡谷峪,如果隐居在这百年道观,那定然难被人寻找。
于是他连忙细看那条信息。非常简单,只有三行文字。
应聘要求:男,年龄不限,无不良嗜好。
工作内容:负责道观日常事务。
最后一行是联系电话。
不会是骗人的吧?孙见看到招聘信息这么简单,心里升起疑惑。
不过,他还是按照上面的电话拨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谁?”
孙见赶忙说:“我看了网上发布的道观招聘信息,想详细了解一下。”
“嗯。”对方的回答仍然只有一个字。
孙见刚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嘟嘟”的声音。
对方竟然把电话挂了?孙见有点生气。到底是不是要招人啊?还没说清楚就把电话挂了,像这个样子能招到人就见鬼了。
正在孙见义愤填膺的时候,“叮”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
“阜源县水塔镇燕尾村松烟沟显应观。面谈。”
这是道观的地址?孙见依然有点生气。这个道长真是惜字如金。不过此时的孙见心里反而有些踏实了:最起码这件事是真的。
他又安慰自己,世外高人不都是脾气很古怪嘛?所以对方的这种行为也被孙见自我说服地接受了。不过马上孙见又有点担忧:和这样一个古怪的道长住在一起,不会很别扭吧?
好在孙见很快抛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毕竟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跟着道长一起管理道观,不但能够休养生息,没准还能得到高人指点呢。想到这里,孙见不由得飘飘然。他迅速地收拾好行囊,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
要说这道观的位置还真不好找。孙见驱车抵达燕尾村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大概是这个村子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口的大槐树下面坐着一群老年人,刚刚拉完家常,准备回家做饭。孙见见状忙上前去打听。
一位大娘告诉他:松烟沟那个地方倒是有几户人家,不过几十年前就已经搬出来了。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无人村。因为离燕尾村很远,都是山路,所以近年来也没有人去。至于道观,没听说过,只知道那里有个龙王庙。
孙见听闻砸砸嘴,心想:没有道观?难不成还是上当了?
可是既然来了,就得去一探究竟。孙见开着车向松烟沟方向行驶而去。
按照大娘的口述,结合地图导航,四十分钟后,孙见来到了松烟沟附近。不过这里已经没有可以驾车的道路了,他只得弃车步行。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山路,终于看到一小片破败的民居。
孙见心头暗喜:找对地方了。
穿过那片民居,山腰上有一处还算完整的建筑,看起来古风悠悠,想必就是那道观了。
当孙见来到道观门口时,心里头又一下子凉了。在大门上方的牌匾处,赫然写着“龙王庙”三个字。
哪里有什么显应观,分明就是龙王庙嘛。孙见欲哭无泪。忽然,他发现在大门的门框上,刻着“显应观”三个字。因为字太小了,要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到。
看到此状,孙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举起手来,啪啪啪地敲起了门。不消片刻,门打开了。一位老道长出现在孙见面前。但见这位道长:一袭青袍,白须苒苒。真是仙风道骨。
一袭青袍藏春秋,白须苒苒飞祥云。
洞天之内炼金丹,正是隐世修真人。
老道长看了孙见一眼,说:“进来。”转身便向观内走去。
孙见只得抬脚跟了进去。
再看这道观,面积不大,破旧不堪,却又暗藏仙机。
瓦上野草弄风情,阶下青苔衍群生。
香炉虽旧云烟绕,松柏残败引鹤鸣。
一处正殿,两处偏殿。孙见随着老道长进了东偏殿。四周打量:一张简单的双人床、一张八仙桌、两把圈椅。倒是条几上的那副中堂有些意思,是一张牡丹图。
此时,老道长已经坐在八仙桌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孙见说:“坐”。
孙见连忙放下行囊,小心谨慎地坐下。突然发现老道长正眯着眼睛看自己。一时间孙见被老道长看的心里发毛,只好开口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并且把前来应聘的目的说了一下。
老道长听罢,站起身来,对孙见说:“随我来。”
孙见跟着老道长到了正殿,一路大气都不敢喘。进了正殿,老道长不理孙见却跑去一旁鼓捣着什么东西。孙见只好在殿内转悠。
他发现这正殿虽然简陋,却十分干净。神坛上供奉着三清像,两侧的墙壁上也有彩绘壁画,颜色均已暗淡,想必是年代久远。
他正站在大殿中央打量,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跪下。”
这分明是老道长的声音,孙见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跪在三清像面前。
接下来的一套程序,孙见如同机械人一样。老道长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又是焚烧表文,又是上香磕头,又是敬酒奉茶。这套流程结束后,孙见看老道长半晌未曾发话,不禁扭过身来看。
此时的老道长一改威严,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孙见颤颤巍巍地叫了声:“道长。”
老道长立刻打断他的话,“还叫什么道长,叫师父。”
“啊,师父?”孙见不由得疑惑起来。
“你刚刚都拜完师了,现在你就是我太清元皇院显应观第八十一代弟子。为师赐你法名:仙见。”老道长继续笑眯眯地说到。
原来刚才那一套流程是拜师的流程啊。这个老道士,也不说跟我先商量商量。还有,法名仙见。不会是仙剑奇侠传吧?孙见忿忿地想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从今往后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倒是满心欢喜。
于是,他问老道士,“师父,您一共有多少位弟子啊?”
“就你一个。”老道士不慌不忙地答道。
孙见听罢,鼻子差点气歪了。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强大的组织,没想到这个组织就他和老道士两个人啊。
老道士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就说:“为师只收了你一位徒弟,所以本法脉的传承都会教授于你。”
接着又说,“这显应观虽然不大,却是子孙庙。将来你要多多招收弟子,以后光大我显应观法脉的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为师让你管理道观,是对你的信任。你想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只要别把道观给我拆了就行。”
说罢,拿起大殿里挂着的拂尘,头也不回地说:“为师要去云游四方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孙见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追出去,却已经不见了老道士的踪影。
这时,道观外传来一道声音,“本法脉的传承皆在那偏殿之中,你好自为之。”
孙见跟着声音追到观外,依然不见老道士的身影。
跑的这么快?孙见心想,我从山下上来走了足足一个小时呢,这老道士怎么能转眼就不见了。难道会飞?
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确定老道士真的走了。孙见只得怏怏地回到道观中。
他坐在偏殿,心里面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这座道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变成了自己的管辖之物,正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休养生息,卧薪尝胆。
忧的是,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一名道士,虽说有传承但是师父什么都没有教给自己,全靠自学成才吗?更令人堪忧的是,这座道观远离人烟,很多人都不知道着大山里有一座显应观,平日里定然也没有善信,更别说香火了,以后生活来源怕也是个问题。
孙见正在想着,突然肚子里面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现在都已经下午了,自己中午饭还没有吃。还是先祭了五脏庙再说吧。
于是,他在这道观中转悠起来,想找到伙房在哪里。
原来这道观除了前院之外,还有一处后院:一间伙房和一间仓房、两分菜地。伙房里没有太多粮食,但是对现在的孙见来说已经足够了。不消片刻,他便做得了一份白饭、一盘炒青菜。虽算不得美味,却足以果腹。
吃饱喝足的孙见接下来打算去看看师父的传承。遗憾的是,他把那座偏殿翻了一个底儿朝天,除了《太上感应篇》、《北斗经》等几本经书之外,再无他物。
根本没有什么传承,老道士骗我!孙见站在偏殿的八仙桌前,再一次震怒,对着房顶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