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清一行人运着轻功日夜不休地赶回弘安寺时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这时小六带着的正派弟子早已在午时赶到支援,局势已经有所控制。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厮杀,这群妖也折损了大半,此时见弘清一行人踩着祥光而来,而带领它们的两个魔头早已不知所踪,妖群便开始慌乱起来,许多妖心惊胆战的纷纷四处逃窜。
于是弘清他们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将剩下的妖都歼灭了。
此时,弘安寺门前气氛沉重。
没有打了胜仗的欣喜,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只有历经绝望后的木然。
弘安寺的弟子纷纷低头立在门前,眼前一寸土地一寸鲜血。
地上躺着的是昔日的同门,他们许多人的尸首被糟蹋的并不完整,饶是见惯了各种腥风血雨的弘安寺长老们都不敢多看一眼。
那都是他们的爱徒,他们的孩子,他们的亲人!
这种画面比尖刀直刺心脏还要让他们更加难以承受。
这一场大战,经历的是身心上的摧残。
弘清看着这满目疮痍,一步一步走上前,神情有些愣怔。
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盛开着曼珠沙华,越往前走那花开的越浓密,熟悉的异香散布在空中,放眼望去,入眼的只有那朵朵刺目的红。
喉头在喉间艰难地滚动,那遍地的彼岸花压在他心间让他一阵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一株又一株,数都数不尽,开得诡异又妖娆。
弘清指尖止不住的颤抖,突闻‘吧嗒’一声,竟是他指间的佛珠握不住地掉在了地上。
禅杖似有感悟般的在他掌中颤抖,像是在哀吟,像是在悲泣。
那金色的杖身上沾着刚刚自那无数花间行过时染上的血。
“弘清?”弘元见他脸色不对,试探一唤。
弘清没回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花,眼底似也被沾上了一片赤红。
他艰难的开口,声音低哑,竟带着一丝颤意:“她呢?”
弘阳弘文他们喉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听到师叔问及眼里终于忍不住涌出泪水,他们极力的想克制自己那铺天盖地般涌来的悲坳痛意,身体因巨大的悲伤而微微颤抖。
一旁的娃娃脸终于忍不住崩溃的大哭:“小曼姑娘她为了救我们受了许多伤,她为了保全我们独自去引开那两个大魔头,我看她还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呜呜呜……”
弘清听到这话心间瞬间一阵绞痛,他紧抿着唇,脸上血色尽失,眼前的一切像铁烙一般印在他心上,灼得他心口发烫。
他克制住胸口涌上的胀意,艰涩地问:“走了多久?”
“临近午时走的。”
弘元在一旁听着也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弘清目光微敛,现在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也就是说,她已经离开大半天了,她一个人受着重伤应对那两只魔头已经足足有半日了。
生死难辨。
他猛地转身,神情平静的可怕。
她那么怕痛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那浑身的伤?
她应该很害怕吧……
他要快些找到她才是。
弘清脑中一片空白,手指抖得不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她。
突然,胸口的绞痛再一次袭来,他痛苦的捂紧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瞬时,无边无尽的沉重感再一次像无数块巨石般向他压来,要将他拉进那无底的深渊。
他极力地试图让自己清醒,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无计可施。
周围突然一片安静,弘清在坠入黑暗中时意识似乎进入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境地.....
“和尚和尚......”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小和尚啊,你这么呆呆的怪不得总让那群老和尚欺负,下次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答应了。”女子微微嘟起嘴似乎在为他打抱不平。
“我发现你烤的鸡比我自己烤的要好吃,以后我要想吃了就叫你来帮我烤好不好?”她说话的尾音轻轻扬起,像羽毛拂在他心口。
“对了和尚,我送了你东西你也要送我一样东西,这叫礼尚往来。”女子俏皮地笑。
“和尚,你能经常来看我么?”
“和尚,如果以后我找不到你了该怎么办.....”
一个个零碎的画面浮现在弘清脑海里,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旖念,心中蒙上的那层迷雾渐渐被拨开,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隐在那后面的白衣女子,清亮的眸中映着点点波光,那波光中带着柔和的笑意,额心绽开着一朵莹莹的曼陀罗华,凝着雪光,如皎月般纯澈。
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弘清想,她其实从外表上看起来确实如这般气度清雅,娴静端庄,不笑时反而有种冷淡疏离的感觉。
但她骨子里却藏着俏皮的劲,偶尔焉坏又要面子,一笑起来又像是要将天上的星星都捧到你怀里,让人无可奈何,讨厌不起来。
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又像暖阳般温暖,善良温顺,不争不抢,事事为他人着想,自己有什么苦却都往肚子里吞。
带给身边人的总是满满的朝气,为了朋友,总是可以奋不顾身地选择牺牲自己。
她一直都是这样,几百年来从未变过。
弘清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带着炙痛又空寂。
他困苦的在这片汪洋寂寥中挣扎,他想去找她,然后再也不会放开她。
灼眼的金光浮现在周围,弘清被金光环绕,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缭绕着凌凌的波光。
额心处的印记再一次浮现出来,随着周身的佛光愈发明亮,是一簇如火焰般的佛印。
许久之后,周身佛光渐弱,最后只如微薄的月光般淡淡地萦绕在周围,额心的印记却再没有消失,像胎记一样映在额头,衬得他的脸愈发清绝如画。
弘清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仁在眸中闪烁,他梳理了一下脑中的记忆迅速起身。
颀长的身影推开房门,弘元和弘溱正好前来看他,见他已经醒了面露喜色,还未开口说话就见弘清像没看见他们似的与二人擦身而过直往前去。
弘元忙叫住他:“弘清!”
弘清身形一顿,侧头望向他们,金色的瞳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恢复了以往的墨色,清冷的目光看向弘元和弘溱,似乎在等着他们开口。
弘元仔细看了看他,目露关切:“你没事了吧?你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
弘清面色沉静,目光似远方的云雾,飘渺又陌生。
“我去找她。”低沉的声音自胸间响起,弘清淡淡的留下一句话就迈步离开。
背影萧肃,遥若高山独立。
弘元和弘溱两人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弘元叹了一口气,“那女妖确实对我们弘安寺有恩,只是.....”
只是弘元在弘清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出去找过,可皆未有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方才也是没想好要如何对弘清交代,让弘清自己去找也好,找到了更好,没找到他自己也能心里有数了。
由旁人开口总是难以接受些。
弘溱看向弘清离去的方向,面有疑虑:“师父,你没觉得师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吗?”
刚刚弘清看着他们的眼神像是一种处在高山之巅睥睨着众生时的凉薄,浑身的气势也与之前不一样了,一种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靠近的感觉。
弘元摇摇头,弘清额间的印记像是一种古佛印,而且他的内力好像在一夜之间飞升到了一个难以预测的境地。
连他都根本无法看透。
“罢了,都是机缘吧。”
弘元目光深远,望着弘清离开的方向静默不语。
小曼的血开出的曼珠沙华染遍了半个山头,其异香几天几夜不断。
弘清顺着血花一路寻迹,那每一株灼眼的红都刺痛着他的心,他想起曾经最后一次见她时也是那满目的红色,她一身雪衣上血迹斑斑,每一处伤痕都是为他而受。
而这一次,他竟又让她受了如此重的伤。
弘清目露哀痛,清冷不复,淡漠不复,此刻的他真的好害怕,怕好不容易找到她却又再一次失去了她。
他疯了般的不眠不休的搜寻,可血迹一路延到去往京城的官道边便就消失了。
弘清看着路边那间熟悉的草棚,目光闪了闪走了过去。
草棚依旧像之前那般简陋,门前挂了个茶字却没见到那位老婆婆的身影。
弘清推门走进去,发现屋内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味,并且香味比之前闻到过的要浓郁许多。
他一双星眸瞬间亮了几分,目光带着希翼,见到从屋内出来的老婆婆立马迈步上前,语气有些急切:“她在您这里对不对?她还好吗?”
老婆婆见到他颇有些惊讶,待听到他的问话后又愁眉不展,最终唉声叹了口气:“你是问那姑娘吧?她确实来过我这,可两天前她突然不辞而别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她还受着很重的伤呢。”
想起小曼老婆婆一脸忧愁。
弘清目光瞬间暗淡了下去,神情有些晦涩,“她来您这时伤势如何?”
“伤的很严重哦,一个姑娘家不知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那浑身流的血都把衣服浸湿了...”
老婆婆回想到小曼狼狈的来到她这里时的场景。
那天她正在屋里挑拣茶叶,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响动连忙跑出去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满身血污的躺在她门前,她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后来看清了那女子的脸便一眼认出了她。
因为弘清之前来她这喝茶时都是一个人,只有最后的那次身边带着一位异常漂亮的姑娘,所以她对那位姑娘印象深刻。
于是她不敢耽搁,马上将她扶到床上,为了避免引起麻烦,她又立马找东西将小曼留下的血擦干净,随后又接了一盆水帮她处理伤口。
正当她一盆接着一盆的换水时小曼醒了,见她端着个水盆似乎在为自己处理伤口,她不好意思的冲老婆婆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老婆婆见她一脸惨白,语气虚弱,十分担忧:“你这伤口十分严重,我去给你到镇上请个大夫来吧。”
小曼无力地摇摇头:“不用了。”
老婆婆见她这样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安慰她道:“你放心,弘清大师于我有恩,你是他朋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给你找一个嘴严的大夫,绝对靠谱。”
小曼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不是的,你误会了,我这些伤叫大夫没用的。”
老婆婆不赞同道:“你别怕,大夫还没来看过呢,怎么就会没用呢?只要不放弃一切都有希望。”
小曼知道老婆婆误会了她的意思,但也不好与她多解释,只道:“你别担心,这伤我心里有数,给我几天时间我自己能调理好。”
这么重的伤怎么能自己调理好?
老婆婆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小曼唇色发白,一脸的倦怠,想着她受着伤也不适宜多说话便只让她好好休息了。
也许他们练武之人有自己的调理方法也说不定。
老婆婆想到着便没再打扰小曼。
小曼一连休养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大部分是在昏睡中,再后来便是突然不辞而别的离开了。
老婆婆对弘清道:“虽说她自己调养了几天身体确实没再流血了,可我瞧着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差,她也不肯请大夫,我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弘清眼中酸涩,心间像是被堵住了般沉甸甸的,无尽的酸胀感在心口蔓延。
他喉间紧了紧,道:“劳您费心了,救命之恩弘清没齿难忘。”弘清郑重朝老婆婆颔首道。
“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婆婆慌忙摆手。
“您多保重。”
弘清最后说了一句便迅速离开了老婆婆的茶舍。
线索在这里便断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去哪里找她,也不知道她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弘清回想这一世与小曼初见时到现在,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她,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不知道她家在何处,更不知道她从前有哪些关系近的人。
所以,他现在不知道她受了伤后会躲到哪去养伤。
她一个人,该有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