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解语花(下)
看着床榻上的人,白搭瞳孔一缩,这还是那个对她横眉竖眼的人吗?这还是那个揍她动手比动脑快的人吗?这还是那个她记忆中的强势粗暴的人吗?
她怎么突然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孱弱了许多?
她不是最英勇无敌的吗?她不是最无所不能的吗?她不是最英姿飒爽的吗?她不该是这副模样的……
“她怎么突然会这样?”
姜梦望着她小鹿般的眼神,惶恐不安深藏其中,有些胸闷和心疼。
他想起在奥特斯城阿莲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外人眼中的秋生,只看到她的天纵之才,只看到她的嚣张跋扈,可事实上幼年的那些遭遇,早在她的骨子里深深地刻下了自卑和敏感,尽管她掩藏得很好,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嫣儿啊,生生来看你了,你快醒醒。”王老夫人趴在床边,对着王嫣一声声地呼唤着,泣不成声。
白搭神经紧绷,僵硬着不能动弹,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床上的人发觉她的存在,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局促不安。
秋水眼眸一暗,拱手行礼让王老夫人等人暂且回避。等人一走完,秋水设下隔离结界。白搭绷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生生,和爹对弈一局可好?”秋水走向罗汉榻,布上棋盘,“若是你赢了,爹娘此生都不再打扰你;若是爹赢了,老老实实回家可好?”
不要!她拒绝!
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都拒绝,更何况她已经四五年不碰棋了。
“你怕了?”半晌见人一动不动,秋水捏着棋子微微挑眉。
“激将法不管用。”白搭冷冷瞥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望着窗外。
“爹让你三子可好?”
她还没同意,他就自作主张决定了?
白搭瞬间恼怒了,握着拳头瞪着秋水,愤怒不已:“谁要你让!”
话脱口而出,她惊觉上当,刚说好的激将法不管用的呢?真是转脸就自己打自己脸。
秋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勾唇一笑:“既然不用让,那就开始吧。”
一炷香过去,二人一站一坐僵持着,大有一直耗下去的趋势。
如果她就这样走出去,不知他还有什么招数等着她?他和姜梦绝对是串通好的!白搭心中的小人吊打了姜梦一顿又一顿,咬了咬牙愤怒坐下,落下一子。
一盏茶功夫,白搭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应付秋水,而秋水悠然自得的接着。
“生生,你知道为何秋氏一族的族徽是般若吗?”
嗯?想转移她注意力?她才不上当。“不知道。”
“世人皆以为秋氏族徽的般若是般若植物,绿叶是它的简化形式,其实不然。”秋水落下一颗白子,淡然道,“般若指的是如实认知一切的终极智慧,而那片绿叶寓意着生机盎然、传承不朽。般若与绿叶二者之间并无实际关联。族徽最初的设计,只是借绿叶表达秋氏族人永不停息探索生命与智慧的愿望。生命不止,探索不休。”
白搭听得马虎,生怕思绪被带走。
“生生的名字,爹取自族徽寓意的‘生’字,生机盎然、生而不朽,不是因为秋天生的。”
一子滑落,白搭一惊,瞪着棋盘惊呼:“这个不算!这个不算!我还没落好,它自己掉出来的。”
“那你重新落子。”少女脸色有些窘红,秋水轻笑一声,眼神宠溺,“只此一次。”
白搭咬了咬牙,眼中盯着棋盘,脑海中却在十八般武艺殴打着姜梦,他到底都背着她说了多少?!
片刻,她咳嗽一声,尴尬道:“算了,落子无悔,我不改了。”
秋水微一挑眉落下一子,白搭瞬间脸色发绿,她现在还能不能收回方才那句死要面子的话?
“香苏山脚下建有阿生的衣冠冢,石碑上刻了首小诗。”
这个她十多日前已经知道了,他又想说什么幺蛾子转移她注意力?
“生如夏花苍穹巅,
身若柳絮浮云间。
万般无奈不是命,
幽幽心事与谁言?”
白搭看着棋盘秀眉一挑,他倒是这方面记性好,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过目不忘。
“这是继芳刻写的。”秋水闲敲棋子,平静说道。
白搭瞬间了然,想来也只有他有这个心思,毕竟他们是一类人。
“在奥特斯城见到生生的时候,爹没敢认。在爹的印象中,生生是只皮猴一样的孩子,那样陌生的人,怎会是爹的生生……”
“人都是会变的,没人一直是孩子。”白搭淡淡道,蹙眉思索着棋局,隐隐有些不耐。
秋水轻嗯一声,不再言语。
又是一炷香过去,白搭不再垂死挣扎,撂下棋子,“我输了。”
秋水却丝毫没有喜悦,平静的面容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输了就老老实实回家,侧殿爹已经收拾好了。”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她什么病?什么时候能好?”白搭冷不丁道。
秋水眼眸一闪,表情晦暗道:“自从你出事以后,她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白搭抿了抿唇,起身离开。
秋水见人消失,轻轻走到床边,望着面容枯槁的王嫣,抚着她两鬓突生的白发,鼻子泛酸,“嫣娘,生生回来看你了,她回家了,你要挺过来。”
“孩子还有两日便要出嫁了,你怎能这个时候倒下?”
“嫣娘,快些醒来,不要丢下夫君一个人……”
在众人的视线中,白搭垂头去了内殿。一进内殿,径直消失不见,没让任何人发觉。
走在奥特斯城热闹的街上,她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融入不到其中的热闹。
这里是改变她人生的地方,一切都是从这里发生了改变。她在这里认识了许多人,交到了许多好兄弟,明白了许多道理。
她想起了悦蓉。她一直苦苦寻找的父母,终于找到了,却一直都藏在她身边,欺骗了她二十年,她会是什么想法?
她又想起了初见继芳的场景,也想起了在钱芩的灵堂她与秦依贤的对话,以及他留给她的那封信。他已经放下了,那继芳原谅了秦沧澜了吗?他对于母亲的死,不再耿耿于怀了吗?
她甚至想起了老和尚。两岁便被母亲抛弃,如今已过去四十余年,他是如何放下红尘旧恨,一举突破天界的?
他们似乎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那她呢?她要如何?已经深埋骨髓的疼痛,她真的可以用那一丝微弱的期待来治愈吗?
这些年,除却她每次从学院回来母亲的打骂,他们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大多只是冷漠而已。
然而,冷漠是一把无形却最锋利的剑,最是杀人不见血,让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