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不大，但阿芜觉得它凌厉地刮掉了自己的一层皮，浑身都凉，将自己所有的愧疚和悔恨都露了出来。
阿芜不敢踏进自己的石府，让蚩黎进去处理。她坐在顶上捂着脸，脑袋混沌一片，各种过去的画面在脑海中走一遍，阿芜开始想，原来对生死无能为力是这样难受的一种感觉。如果再把时间倒回一年，她若知道有朝一日会因为认识的一个白狐狸这样难过，她还会不会插手到白狐的事情之中？
风变大了，吹的阿芜身上披着的白纱飞起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摸，像白狐瑜娘柔软地低下头在她手上蹭。有个人坐在她旁边，道，“你也会哭吗？”
阿芜抬头看着九陌，脸上一片清爽，九陌诧异了一瞬，尴尬地转过头。
原本沉重的气氛因为他这一打岔稍微轻松了一些，阿芜感觉自己一直卡的紧紧的喉口能说出话来了，道，“你这么下来，是不是不打算当神仙了？和你那神君爹决裂了吗？”
九陌的下颌线条在听见神君爹这三个字时敏感地紧绷了一会，道，“我还没查清楚事情，暂时还不会离开天界。”
“哦。”阿芜也没多问。
“你的脸怎么了？”
“被一个道士撒了药粉，不知道怎么解。”她如实相告。“你知道吗？”
九陌道，“看样子应该是中了毒，我回去问问有没有好点的解毒药。”
“多谢。”阿芜道。
很奇怪，明明上次见面还是要拔剑相向的关系，现在阿芜居然能和九陌坐在一起聊天。
阿芜看了一会妖林，用尾巴将倒下的树木一棵棵堆在一处湖边，放了一把火，对着火光看了一会儿，蚩黎处理完之后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雪花儿睡着了，一直做噩梦，我施了点小法子让她睡的好点。”
“嗯。”阿芜淡淡地应了声，“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蚩黎道，“我也不会。”
九陌道，“千虚老祖回来的晚，回来之前就有人上报了你们灭门阴山派的事情，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地方。千虚老祖一回来就问我被你带去哪里了，我只说在鬼王的地盘上。他便咬牙要找你，找了几日，便寻上了这片妖林。”
“怪我，我光以为你不说就没事了，我知道你不会说。”阿芜还是那种平静的语气，她表现的越平静，越让他们感觉到她情绪的压抑。“我会让他们来认错。”
九陌深深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只是盛怒之下放的狠话，陪她坐了一晚上就回去了。
而蚩黎一直默不作响，摸着自己靴子上挂着的银环，阿芜清晨时与他对视，鬼王嘴角冷笑的弧度足以让那张漂亮的脸戾气十足。
“走吧，蛇姐姐。”他伸了个懒腰，“我早就想让他们给碧穹认错了。”
那一场神与妖魔的战争比妖林惨烈数十倍，一连数天，人间的天气都阴晴不定，时不时就有不明物体从天上重重坠落，落到地上之后鬼怪们一哄而上，围着被打下凡间的天神跳舞，高喊着鬼王万岁。
凡人不明所以，觉得场面十分骇人，慌乱地四处奔走相告，或是躲在电闪雷鸣之间瑟瑟发抖地呢喃。
鬼王出世，天道将乱。
殊不知妖林中，妖怪们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石府前堆着的那数十个几天前的晚上来找蛇妖的天神，以及天神上方坐在石府洞口之上甩着蛇尾的阿芜。
阿芜面纱遮脸，声音清脆冷淡，“现在你们找到蛇妖了，所以呢？要怎么样？”
一个鼻青脸肿的天神艰难地抬头，吐掉掉落的牙齿，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谁？”
阿芜长睫如蝶翼，向下俯视着他，“我是这天地最早的生灵，也是最老的一只妖精。若你们要找妖的麻烦，得先经过我的同意，明白了吗？”
天神们不愿意点头，也不敢再挑衅她，只默念着“神君定会将你降服”来给自己信心和力气。
一个小鬼轻飘飘地冲到阿芜面前，大喊着，“妖王大人！”
小鬼们生前都是人，认为为王为尊者都应该称为大人，所以大多数一直妖王大人鬼王大人地叫。此刻这个小鬼便在众妖面前如此叫道，“鬼王大人说已经打到神君殿前了，问你处理完这边没有，他想进去了。”
阿芜点头，“我这就去。”
她低头跟众妖道，“你们自己找是哪一个杀了妖，又是哪一个伤了你们。你们修炼不易，多年成妖，本与他们无冤无仇互不相干，既然他们恃强凌弱没事找事，我偏也要恃强凌弱一番。妖死了回不来，就以命还命来补偿，这就是我的道理。”
“我先去一趟天界，我定要他们认识我，今后只管来找我的麻烦。”阿芜扔下这句话便扶摇直上，没入云间不见了身形。
她走之后，一个年迈的老头第一个开口说话，“她这是在为我们出头。”
妖怪们对这群天神又怕又恨，如今看他们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情绪都十分激动，“槐爷爷，她怎么如此厉害！”
“刚刚不是都听见了吗？她是天地间最早的生灵，是唯一仅剩的远古大妖。”槐爷爷在妖林里颇有威信，因为他是最早生长在这里的一棵树妖，也是年纪最大，知道的事情也最多的一个，他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你们来得晚不知道，这片妖林之所以灵气充裕，都是因为她在。”
“阿芜就是妖王对吗？我刚刚听见那小鬼喊她了。”
“当得上当得上，反正她这样厉害，全妖林都找不到比她更厉害的妖了，她不是妖王谁是？”
妖精们对妖王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地上这群仇人，就像一直阴晴不定的天空下多了一处可以挡风遮雨的坚实屋檐，所有妖都生出了对妖王的敬畏和崇拜。
而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妖精领袖的阿芜站在神君殿前，双眼一眯，皱着眉道，“这么大的地方，还金光闪闪的，砸毁了要废我不少力气。”
蚩黎看着旁边如同云海一般包围着他们的神将，舌尖轻扫一圈上齿，露出一个邪性的笑容，“不用那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