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条大蛇妖从妖林里出来,灭了人界最鼎盛的一个道门,随后又脚踏神君殿牌匾,把三界最高位置上的神君逼得狼狈不堪,她横行霸道,被拥立为妖王,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没有她不敢惹的人。
阿芜看着焰火,语气轻快,“是啊,后来我发现呆在洞里,老是一成不变的像是时间不会往前走了一样的日子,真的很寂寞。就算你也只能陪我玩这一阵,注定会变成回忆,至少现在我很开心。”
“听到了吗,我很开心,你的任务完成了。”阿芜歪头,笑容比烟火还要璀璨明亮,“至于寄魂煞的事,就交给我啦。”
长夜静静地看着她,墨瞳沉静地像一汪湖水,温柔地诱惑着人溺死在其中。然而他没有在笑,只是嘴角天生上扬,像任何时候客气和蔼的冥王一样。
“多谢。”长夜说。
这一声道谢实在客气,硬生生在两人之间还算温馨的气氛中加上几点冷意,阿芜不知怎么有点觉得自己缠着他的行为实在没劲,她敛了笑容,心想下了船就此和冥王告别吧,她仗着自己的喜欢占用了人家太久的时间,若是长夜一直把这当一个被胁迫而不得已做的事,把离开她当一种解脱,那她也没必要再做这些不讨好的事情。
她这边正思忖着怎么说才能表现出是她妖王大人对他长夜不感兴趣了,要寻求下一个小伙伴快乐玩耍,才不是因为他的冷淡产生了退却的心思。
长夜却又说话了,声音不重,却从阿芜的耳朵里,直接砸在她心尖上,撞出阵阵回音。
“我也很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我不会变成回忆,我也可以活的很久,以后,你要是想玩,我都愿意陪你。”
城外天上的烟花停了,有新的烟花接连不断的,一朵一朵地在阿芜心尖炸开,使她满腔充盈着惊喜与愉悦,她眼前全是光芒,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叶桑不知道长夜是何时对她钟情的,但此刻她却感同身受地知道,妖王沉寂数不清多少年的磐石一样的心,欢快地犹如要跳出笼牢的野兔,不撞死就不会停下的样子。
她腰板挺直,昂首看着他,强撑着骄傲,没有表现出心中的兴奋,那微微瞪大的眼,那抑制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她。“这可是你说的,冥长夜,我可没要求你说这样的话哄我开心,我才不会跟你客气。”
长夜轻声一笑,“嗯。”
他是经常笑的,可阿芜就是觉得这次不一样,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但就是格外的好看。
直到她后来被天雷劈中软肋,阿芜伏在地上,心中感叹就算她活了这么久也还是会死,倒没有多难过,只是遗憾还念着蜕了蛇鳞之后,想再拉长夜去看一趟人间烟火,想让他再那样好看地对她多笑几次。
她痛到想要哭叫,却咬牙强撑着也不出声,远处神君得意的脸看着有些刺眼。妖林中一只兔妖的尸体就躺在她旁边,鲜血沾在她的鳞片上。
他们叫她妖王,她却连最弱小的一只妖都没有护住。
天雷依旧在下,阿芜麻木地承受着身体撕裂的痛楚,甚至还有心情数这是第几下了,第三十五...三十六...
唔,第三十七下打在了头上,会不会把头发烧焦了,真是心疼。
她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色衣角,她艰难地睁眼,望进最温柔的湖水里。阿芜扯起嘴角,“长夜,你来了呀。”
被天雷击中的时候,也不是没怀疑过长夜把她蜕鳞的事告诉了神君,但是下一秒自己又否决了。
她相信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他。
天雷砸在长夜背上,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只是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细雨。他捧起她沾着泥土和血的脸,阿芜忍不下去了,嘟囔道“好痛哦。”
她能感觉到他把她拥入怀里,用极其保护的姿势,以自己的背脊抗住了剩下的天雷。明知已经无用,却仍然固执地挡住。
阿芜蜕鳞时身上坚甲尽数掉落,融进了这天地间,露出的寸寸血肉都被天雷劈的粉碎,就连魂魄也几乎维持不住,最后的样子肯定比烂泥好不到哪里去,一旦魂魄散去,这摊血肉也不复存在,生于天地,都要归还天地的。
原来她也要成为别人不会重现的回忆了吗?
妖王死了,在冥王怀里魂魄消散,血肉挥发。天神们欢呼着冲进妖王冢,叫嚷着要把妖王夺去的宝贝都拿回来。
一位上神看着垂头坐立在妖王死去那块地上一动不动宛如石像的冥王,啧啧叹道,“听说冥王大人和这蛇妖是挚交好友,现在看来应是红颜知己,那么多道天雷,也只有神通广大的冥王大人能毫发无伤地挡下来。”
元丘上神闻言,问怜花上神道,“你说冥王会不会因蛇妖与我们反目?”
怜花上神微微一笑,“怎么会,蛇妖蜕鳞这一要紧秘密,你当是这么轻易知道的?”
“你是说!”周围上神细细一想,恍然大悟。
怜花上神却将手指竖在形状优美的唇边,“此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多言。”
上神们只能心知肚明地闭嘴,纷纷感叹冥王真不愧是神君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元丘上神依旧不解,“那冥王为何还要挡雷呢?”
“戏做了那么多年,总归是动了点真感情才逼真,这并不奇怪。”怜花上神叹息,“若不是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大道之心,情这一劫,谁过得去。”
所有上神皆用钦佩又复杂的目光看着冥王,他怀中的蛇妖已经不在,他却还垂头坐在地上,与以往总是高贵清冷的他截然不同。
良久,等天神们都上天界参加除妖降鬼的庆功大宴的时候,一位仰慕冥王已久的小天神小心翼翼地靠近冥王,小声问道,“冥王大人,您不去庆功宴吗?”
冥王大人动了,这几乎把小天神吓得心脏跳出来。然后冥王大人只是抬头,清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连一向上扬的嘴角此刻都没有温度,“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小天神在这位大人物面前,连呼吸都放轻了,揣测了半天这句问话的用意,最后只能恭敬道,“我......不敢逾越,我并无资格知道冥王大人的名字。”
冥王长久没有搭话,垂下的眼睫仿佛将他格挡在千里之外,明明冥王坐在地上,他站着,小天神却觉得自己仿佛在仰望着遥不可及的存在。他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为了避免惹恼此刻心情看起来非常不好的冥王,他机智地不再多话,自己加快脚步回了天界。
又过了许久,人间的黑夜已经到来,长夜眉睫一动,猛然抬头望着一个方向,夜里的星光落进他眼瞳里泛起细碎的光芒,是他身上唯一鲜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