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大家都笑够了,便有仙使换了热茶上来,玉衡端着茶,想了想问:“所以惠骏那小子是不是趁我们都不在,就跟你表白了?”
云兮笑着摇摇头:“没有,他一直没说,小仙也一直以为他是为了神君才来讨好,他的那些心思还是天后告诉小仙的。”她想到后来的事,笑容渐渐淡了,停了片刻,忽然幽幽道,“天后还说,连天枢上君也十分赞同这门婚事呢。”说着,还看似无意地扫了重寰一眼。
玉衡的茶又差点喷了出来,脱口道:“怎么可能。”
重寰皱了皱眉,望着云兮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云兮回望了他一眼,又很快将目光移到手中的茶盏上,淡淡道:“小仙后来想了想,觉得这种事神君必然不会十分赞同,至多只是不置可否罢了。”
玉衡撇撇嘴,心道你们还真是知己,又见重寰神色复杂,正想开口打个圆场,云兮手上的铃铛忽然响了,她急忙按住,又借重寰的纸笔写了张字条,让仙使带去月华宫。玉衡心中一动,借故出来撵上那个仙使,用另一张字条跟他换了,只说是摇光仙君改了主意,那仙使不疑有他,就拿着新字条去了月华宫。
玉衡回来时,见云兮已经走了,便把她先前那张字条扔给重寰:“你的心肝儿说她头疼,你不想想办法?”
重寰一皱眉:“你要干什么?”说着展开字条看了,果见云兮在写到她这几日总觉得头疼,所以不便去陪令玥喝酒,云云。
玉衡则似笑非笑地答道:“去会会那个长舌妇,让她没事别乱说。”
重寰白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认真思考起头疼这个问题来。
时光荏苒,转眼云兮为惠骏守丧已有一万余年,她对他感情不过如此,自然不至于有多悲痛,只是居丧嘛,感伤总是难免的,况且她还有许多自以为隐秘的心事呢。
其实她的这些心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令玥还是多少有数的,于是常常寻她饮酒聊天,帮她消遣。
这天,她们两个饮至微醺,本该各自回屋睡觉,却互相撺掇着又多喝了几杯,令玥叹道:“这贪狼又降世了,你却还是没能跟着。”
云兮淡淡笑着答道:“一则我须守丧,这些活动不便参与,二则北辰宫六位神君已经去了三个,还有一个在等天机,两个另有差事,这种时候,自然又只能我来看门。”
令玥听了撇撇嘴,支着脑袋想了一阵,忽然道:“对了,我给你的红线呢?怎么不用?”
云兮理出红线,在指尖绕了几圈又松开,最后还是将它握在掌中,幽幽道:“我这不是还在守丧吗。”
令玥劈手夺过那根红线道:“你有完没完,这都一万多年了,要尽的义也尽得差不多了吧,再说,哪怕你自己不能去,就不能让影子去吗?”说着就起身去找贴着重寰转世后生辰八字的那个陶俑。
云兮却一边斟酒一边道:“你别忙了,我是不会让自己的影子去的。”
令玥正往那陶俑上系红线,此时回过头望着她问:“为什么?”
云兮道:“影子是影子,我是我。”
令玥听了哭笑不得,拿着红线另一头就要过来抓她的影子,云兮自然要躲,她两个本就喝得差不多了,在这些蜘蛛网般的细线当中一追一躲,一不小心就将它们弄得打了结,赶紧手忙脚乱地理了一通,谁知越理越乱,最后,几乎所有红线都绞在一起,成了个乱线团。这下她两个酒也醒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令玥问:“怎么办?”
云兮苦笑道:“自己去请罪,或许能罚得轻一些。”
等到她们一齐跪倒在紫霄殿请罪时,天帝也是无语,考虑到上次南天门一战,云兮多少是有功的,况且她又是已经殉职的司命遗孀,素来也算兢兢业业安分守己,没有什么过错,要罚吧,有些不忍,不罚吧,却也说不过去。正踌躇时,上元仙官来了,他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人间因此生出的种种异象,赶来报告的,天帝便顺势把球踢给了他,问他应该怎么处置。上元想了想道:“天枢上神此次转生,正好命中还有一些劫数需要化解,不若让这二位下界助他渡劫,只把命数给她们安排得苦一些,就算罚了吧。”天帝听了,点头应允,让天兵带着云兮去了,又对令玥道:“你,回去把红线理好了,再自行下界受罚。”
令玥只能哭丧着脸回去理好红线,又利用职务之便将,重寰和云兮的牢牢系上,再自己乖乖元神离体,也到鸿蒙境里历劫去了。
却说云兮历劫归来后,想到自己那一世的苦难,气就不打一处来,虽说是受罚,但他们也太狠了些,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被谁给算计了,她摇光虽不惹事,可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负,因此不等神识完全恢复,就提着剑到三元殿讨说法去了。谁知看到鸿蒙境时,竟鬼使神差地想将它揣回去,看看重寰后来如何了,毕竟在人间时,他们是真正的两情相悦,恩爱不疑。
谁料想彤蛾竟不知用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天宫,此时正在三元殿外窥探,心里也打着鸿蒙境的主意,见云兮将它带走本来还有些沮丧。
怎么这么巧,若是此境还在三元殿那帮废物手中,自己说不定已经得手了,如今被她拿走,着实有些麻烦。但既然来了,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便一路尾随着云兮,发现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之后,立刻明白她不是刚历过劫就是受过重伤,如今趁她神识不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又见她竟然大意到将法器交给小仙使去布雨,更是喜出望外,觉得这次鸿蒙境自己是拿定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云兮为了保住鸿蒙境,竟然会使用禁术,其实这也没什么,她现在那么虚弱,就算是禁术大概也撑不了多久,然而就在她元神将要寂灭之时,重寰突然出现,彤蛾虽然奋力一搏,但怎么可能是天枢上神的对手,到最后也只能灰溜溜的逃了。
彼时天帝看着眼前这朵已经现出真身,却还紧紧团住鸿蒙境的浮云,也是十分无语,想着鸿蒙境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她带走,怕也早成了彤蛾的囊中之物,就不欲再继续追究她的责任,只嘱咐重寰将她带回北辰宫好好照管,又让人将鸿蒙境送回三元殿,增设结界,加派天兵戍卫。
重寰等天帝离开后,叹了口气,挥手将云兮拢在袖中,又召唤出坐骑玄豹,回了北辰宫。
彼时玉衡和天璇已经知道云兮的事,正站在宫门口等他们,见重寰竟然乘着玄豹,都有些奇怪,这玄豹原本是专职守护天帝的神兽,重寰少年时血气方刚,有次醉酒之后,不知被哪路神仙撺掇了几句,竟认真将它降服了当坐骑,后来酒醒了,才觉得自己太冒失。前任天帝虽不以为意,还夸奖他年轻有为,但他自己实在不愿再出这些风头,因此大多数时候宁愿腾云,甚至御剑也不用它,只在神魔大战这种时候召唤出来撑撑场面罢了,然而今日也不用撑场面,怎么突然想起它了呢。
玉衡和天璇正百思不得其解,重寰已挥手将宫门关上,紧接着口中就喷出许多鲜血,把他两个吓了一大跳,忙扶住他问怎么回事,只见他摆摆手道:“没什么,只是刚历劫回来就跟彤蛾打了一架,有些损伤而已。”
天璇道:“即便是刚回来,也不可能被区区一个彤蛾伤成这样,连从紫霄殿回北辰宫的短短一段路也需要召唤玄豹,你老实说是怎么回事。”
重寰知道他的性格,不问则已,一旦开了口,就一定要得到答案,只得抖了抖广袖道:“这丫头为保鸿蒙境用了禁术,我怕她的反噬之力在天劫前后发作,所以就...”
天璇沉下脸道:“所以就给渡到自己身上了?她不过一个上仙,即便反噬也脱不了几层皮,可你就不一样了。重寰,这事你是不是太欠考虑了。”玉衡却暧昧笑道:“哎哎,这算什么,比这个欠考虑的事他也早干了,你只不知道罢了。”他说着,又过来扯住重寰的衣袖道:“说说,你是不是觉得人间这一趟正好趁了愿,回来连忘情泉也不舍得喝了。”
重寰眼波微动,甩开他的手,淡淡道:“哪路神仙历劫回来不饮忘情泉?自讨苦吃吗?”
玉衡撇撇嘴,意味深长地道:“那不一定,就有些神仙不觉得那是苦,还甘之如饴呢。”
重寰不再理他,自顾自往琴丝殿走去,玉衡却不甘心,还一路追着他问,“重寰,我可听说你们在人间那会儿,那是爱得要死要活的,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还整夜整夜地一起听风看雪...”
重华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淡淡道:“不记得了。”
玉衡哂道:“你就装吧。反正我只劝你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这丫头已经守了一万多年的丧,眼看就要期满了,你可别又像上次那样,等到错过了才在那里后悔。”
此时他们已到了琴丝殿门口,玉衡一只脚已经跟着重寰跨了进去,此刻却又他被推了出来,只听门内重寰道:“我要带她疗伤,就不招待你了,如果锦岚回来了,就请他过来帮忙。”
玉衡在外面一边砸门一边喊道:“你自己都伤得不轻,还怎么带她疗伤,我进来帮忙都不行吗?”
重寰道:“她是水星,你是火星,怎么帮?”
玉衡心想,倒也是,便停止了砸门,站在殿外道:“那我给你守着,有需要就吱一声。”
重寰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
玉衡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殿内,重寰轻轻将广袖中的云兮抖在榻上,此时她还是一大片软蓬蓬的云朵,独自便占了他整张床榻,他看了只是笑笑,接着便坐到矮几旁闭目调息,一边尝试着再转化一些修为渡给她,好保着她元神不散,一边思考如何才能让她早些恢复,毕竟这次是用了禁术,即便有他帮她扛下所有反噬,她的元神也还是耗损了大半,想要补回来,按正常的途径,没有二三万年怕是不行。
但大概等不起那么久了,若华等不起,伽蓝印等不起,他自己也等不起。
该怎么办呢?要不然,去问问天书吧。
他打定主意,便起身走出殿外。玉衡见他突然出来,忙问:“又怎么了?”
重寰口气仍是淡淡的:“没什么,我去问问天书,你帮我盯着些。”
玉衡听了,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上神,即便您有几十万年的修为,也不带这么玩儿的,这才帮一个上仙扛完了禁术反噬,现在又要跑去问天书?咱们消停会儿行不行。”
没想到重寰只是白了他一眼,干干脆脆答道:“不行。”说完自顾自出门去了。
玉衡摇了摇头,啧啧叹道:“果然,用情太深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