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和令玥互怼了一路,重寰则一直握着云兮的手,刚开始她还有些别扭,后来也就坦然了,任由他牵着默默前行,重寰有些意外:“你今天倒安静。”
云兮淡淡笑道:“我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确太过患得患失了,有些事还是应该顺其自然的好。”
重寰听了也是一笑,没有再说话。
等到了市集,云兮和令玥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算是大开了眼界,天上地下的新奇玩意儿和吃食,这里都有,把她两个欢喜得不行,一早撇下那两位男神,拉着小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这个看看,那个尝尝,哪里还有女仙的端庄持重。
重寰和玉衡倒觉得她们这样子挺好玩儿,平日的确难得见到,便饶有兴致的袖着手并排跟在后面,一边欣赏一边闲聊,可没想到,才一错眼的功夫,她两个就不见了,他们四下找了一阵却没找到,见重寰皱起了眉,玉衡笑道:“这才没见多大功夫,不至于就走丢了。”
重寰道:“她这次伤得不轻,若真遇上敌手,恐怕会吃亏。”
玉衡道:“你这是关心则乱,首先呢,这里没那么多敌手,即便有,在这个地方也不能拼法力,单论剑术的话,得你亲自调教,这天上地下,能跟她摇光上仙过招的也不多。再说了,就算她现在是真的弱不禁风不堪一击,令玥不还跟她在一起吗?那小丫头也不是吃素的,饕餮都能给她迷得打个盹儿,更何况灵墟这些乌合之众。”
重寰听了笑道:“也是,不过说到令玥,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跟她到底怎么回事?”
玉衡道:“什么怎么回事?我就是看你们一个个整天忙着谈情说爱,还挺好玩儿的样子,就想凑个热闹呗。”
重寰见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又皱起了眉,一脸严肃地道:“你也几十万岁了,要不是认真的,就别随意撩拨别人,到时候欠下了风流债,我看你怎么收场。”
重寰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玉衡直撇嘴,可他转念一想,又笑开了:“这么说,你是认真的?”
重寰瞟了他一眼,“我当然是认真的。”
玉衡睨着他:“我早就想问了,你这情根到底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重寰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玉衡也不住摇头叹气:“你这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呐。”
他们正边走边说,忽然见令玥慌慌忙忙跑过来,张望了一番问:“云兮呢?她没有回来找你们吗?”
重寰听了,便又皱起眉头,玉衡忙问怎么回事。令玥答道:“我们刚才还在一起的,可走到桥头,被一群舞龙的凡人给挤散了,我寻了她一圈没寻到,以为她先回来找你们了。”
重寰道:“她向来不记路,迷穀枝今日又忘了带,多半是摸不回来的,只能再去你们走散那附近找找。”
等他们到了桥头,就见一群仙凡精怪都往前面涌,其中两个魔女议论道:“想不到那个上仙虽长得清汤寡水没什么看头,还一副戳一戳就要倒的样子,打起架来还真不含糊,剑舞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真的吗?那么厉害呀。”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怎么巴巴地还跑回来带你去看呀,赶紧的,再耽搁就打完了,东海那小子在她手里应该过不了几招。”
重寰他们听到此处,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玉衡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等到他们跟在那两个魔女后面赶到时,正好看到东海七皇子在她手下节节败退,最后被逼到角落里,只得弃剑投降,云兮便一手叉着腰,一手拿剑身拍着他的手脚斥道:“快点告诉本君,你是用哪只爪子摸了人家的手,又是哪只爪子捏了人家的脸?”
那小子以为自己手脚要被剁了,战战兢兢道:“仙君饶命,饶命,小仙再也不敢了。”云兮冷笑一声道:“你不敢?你先前不是对本君也要动手动脚的吗?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的?”
那小子带着哭腔道:“小仙...小仙这不也没得逞吗...”
云兮道:“让你得逞还得了?收拾你一次还不够,转脸就又对个小姑娘上下其手,你记性就那么差吗?那好,本君今日就让你好好记住这个教训。”说完挥剑将他的须发一气都削了。
围观的见他那颗圆脑袋现在光溜溜如鸡蛋一般,连犄角上的绒毛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全都哄笑起来,那东海七皇子臊得不行,只得赶紧抱着头跑了,云兮这才收了长剑,双手递还给旁边一个凡人男子,还道了声“多谢”,那男子也伸出双手来接,激动万分地对她道:“仙君的剑术真是出神入化,修远敬服万分,不知日后可否常请仙君赐教一二。”
云兮自然客客气气拱手道:“不敢不敢,小仙的这点微末技艺,在一众同僚中是为最不济的,足下若看得起,相互切磋是可以的,不敢轻言赐教。”
那个叫修远的男子听了,震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正要再说什么,重寰已经走了过来,揽住云兮的肩问:“受伤了吗?”
云兮微笑道:“这都受伤的话,我也别回去见你们了。”
重寰看了她一圈,确认无误之后才道:“不早了,回去吧。”说着就又牵起她的手。
那个被救的鲛人小姑娘却扑通一声跪倒在云兮面前,带着哭腔道:“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云兮一怔,忙俯下身来扶她,“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谁知那小姑娘将身子伏得更低,哭道:“仙君有所不知,那东海七皇子为祸灵墟多年,不管是仙凡精怪还是妖魔罗刹,但凡有些姿色的柔弱女,也不知被他拖回龙宫多少个了,活生生地进去,送出来的时候只剩一堆白骨,甚至一把灰,有家人的,至多赔几个贝币了事,今日若不是仙君相救,像奴这样的孤女,死了也就死了,哪里会有人管。”
云兮听了,攥紧拳头,切齿道:“早知道真该把他的四只爪子都剁了。”
重寰则拍拍她的:“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来处理。”
云兮看到他温和坚定的目光,立刻柔软下来,俯身将那小姑娘扶了起来,温言安慰道:“你不用害怕,既然这位神君说他来处理这个事情,以后就断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那小姑娘听了这话,也就止住了哭,想了想道:“仙君的救命之恩,奴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云兮听到此处,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打住打住,你这套说辞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小姑娘道:“凡人的戏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云兮笑道:“可你我同为女子,要如何以身相许?”
那小姑娘道:“仙君有所不知,我们鲛人在三千岁之后,还可以选择一次性别,奴如今正好三千两百岁,仙君若需要...”
云兮愕然,急忙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
此时在旁边站了许久的修远望了望重寰的脸色,上前几步,对那小姑娘耳语道:“不是只有以身相许的,还可以结草衔环。”
那小姑娘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对对,那就结草衔环。”说完又拜倒在云兮面前,“今后依依愿意永远跟随仙君,为奴为婢,任凭差遣。”
云兮叹着气道:“唉,真的不用,都说了是举手之劳,况且我们的房子窄,只有一间屋,没有地方给你睡。”
依依听了笑道:“我不用睡屋里,有个水缸就行。”
云兮还在想用什么说辞拒绝她时,重寰道:“罢了吧,鲛人最重情义,你不让她报恩,她不会心安的,况且你现在需要多休养,有个人帮忙洗衣煮饭也是好事。”
一旁的令玥听了重寰这话,也不住挤眉弄眼,云兮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说你叫依依?”见那小姑娘点头,便又道,“那依依你听好了,你愿意照顾我的起居作为报答,可以,但如果我身边的人打着我的幌子,让你做不想做的事,你也完全可以拒绝,并且如果你哪天想要离开了,随时可以走,我们之间没有契约关系,明白吗?”
依依听了,忙点头称是,他们便一道辞别了修远,返回住处。途中,重寰见云兮一直若有所思,便问她在想什么,云兮道:“我在想,这灵墟说起来算是比较平等的地方了,弱肉强食的事却还是少不了。”
重寰道:“天道如此,到哪里都是难免的。”
云兮叹道:“所以啊,这世上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令玥和玉衡原本打闹着,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都停下来,静静听着。
重寰听了云兮的叹息,望着她道:“没有公平,却有道义。”
云兮也望向他:“道义?”
重寰微笑道:“所谓道义,以今日之事来说就是强者不恃强凌弱,而是尽自己所能,去扶助弱小。”
云兮垂下头沉默片刻,才道:“可这道义,并不存在每个人心里。譬如刚才的东海七皇子,强过依依这样的女子许多,却只知欺凌。”
重寰道:“所以想要一直维护心中的道义,就必须让自己的能耐大过他们。”
云兮便又抬头望着他,“所以诸位神君一直让小仙精进修为,首先是不想让我成为那个弱者,再者就是希望我有更大的能力,去维护心中的道义。”
重寰笑着点点头,继而又问她:“云兮,你还记得初继星位时,背过的北斗神职吗?”
云兮笑道:“自然记得。北斗七星,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
重寰听了仍是点头微笑:“如你所知,北辰宫不论战力还是职级,都不算整个仙界最高的,却历来最受尊重,你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云兮想了许久,还是摇摇头道:“虽然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说法很多,但我觉得,都不是。”
重寰停住脚步,望着满天星辰,缓缓道:“北斗星君,每一位都时刻以苍生为念,所以为了六道平衡,我们会主动降世历劫,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云兮点点头道:“嗯,前一任摇光的事,我老早就听说过,的确壮烈。”随即低下头,有些犹豫地道,“只是若遇到同样的情况,我大概不能如他一般慷慨赴死吧,还是那么痛苦的死法。”
重寰听到此处,笑容渐渐淡了,伸手捋了捋她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沉默不语,眼中尽是苍茫。
倒是玉衡轻笑了一声道:“小丫头,这你就想多了,你虽因为有若华一缕神识,又承继了他的星位,勉强跟我们算同辈,但到底是个小丫头,若再发生这种事情,轮也轮不着你的。”
令玥听了他这番话,皱起眉头,满脸嫌恶地道:“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天枢神君说话的样式吗?这么大气慷慨的氛围,让你几句话就给搅没了。”
玉衡哂道:“知道你们这些女仙就吃他那套,整天一副忧国忧民深情款款的样子,能不把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都迷得神魂颠倒吗?”
重寰和云兮听了他俩这番话,相视一笑,继续携手前行。
等回到住处,依依手麻脚利地做完杂务,又服侍云兮梳洗好,就见重寰已经换好衣衫,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了,云兮问:“神君这是又去哪里沐浴过了吗?依依正说再给你烧一点热水呢。”
重寰笑道:“不用了,我去林子背后的山涧就挺好,还能冷静冷静。”
云兮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就又红了脸。
依依见此情景,赶紧行了个礼,出门之后“扑通”一声跃进水中,很快就悄无声息。
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重寰便如昨夜那般将她抱到榻上,脱掉鞋,盖好被,又将将先前那套被褥铺到她塌边,自己躺到上面,吹灭油灯,柔声道:“你今天逛了大半日,还跟别人打了两架,应该也累了,快睡吧。”
云兮有些过意不去,想了半天,鼓起勇气期期艾艾道:“要不,神君你还是到榻上挤一挤吧,总好过睡地上。”
重寰没有立即回答,直到云兮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才幽幽道:“不必了,我没有你那般坐怀不乱的定力,跟你挤,太难受了。”
云兮无语,腹诽道,你昨夜不还是上来挤过了吗。转念之间,又想起许多的从前的事,心中五味杂陈,但或许是真的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重寰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听着她慢慢缓和下来的呼吸,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之后闭目调息,渐入冥想之境,到了后半夜,还是被掉下来的被子砸醒,只得叹了口气又挤上榻,拿衣袖拭去她额上的细汗,仍旧给她盖了一夜的被子。
天快亮时,云兮醒过一次,迷糊间看到重寰的睡颜,竟大为安心,便又恍然睡去,等到再醒来,仍是已经日上三竿,于是赶紧梳洗了出来,就见重寰和玉衡远远坐在水榭中下棋,依依默默在一旁端茶递水,令玥则追着一只蝴蝶跑来跑去,回头看到她出来了,便大声道:“厨房里给你留着饭呢,快去吃吧。”
依依听了,赶忙过来将饭食热好端到她面前,云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麻烦你了,我自来了灵墟,也不知道怎么的,总要睡很久,下次你可以叫我起来的。”
依依笑道:“仙君说的哪里话,况且神君已经跟我们都交代过了,您现在重伤未愈,本来就应该多休息,让我们不要打扰呢。”说完就转身进屋,可刚一进去,就见地上的被褥,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收拾了,又出来打理别的杂务。
云兮吃过早饭,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屋后晾了一大堆刚洗好的衣衫,便拉过依依问:“令玥仙官是不是让你帮忙洗衣服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要不愿意,大可以拒绝她。”
依依却笑掩口道:“仙君误会了,是奴主动替仙官洗的,仙官还嘱咐奴,若您问起来,一定要解释清楚,免得您说她恃强凌弱,也把头发给她削了呢。”
云兮笑道:“哪有你这么老实的人,还主动替人干活。”
依依道:“奴替各位上神上仙干活,觉得可高兴了。”
云兮笑着叹了口气道:“行吧,你高兴就好。”
她两个边说边往水榭中来,重寰一见云兮,原本淡然的目光便染上了笑意,还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云兮看了看一旁的玉衡和令玥,脸又有些红,却还是鼓起勇气将纤手递到他手中,又在他身边坐下,令玥见状,与玉衡对了一下眼神,眼珠一转,便把依依拉到一边小声询问了一番,等到问完了,再看云兮时,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玉衡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是意味深长地望着重寰,不住地摇头叹气。
偏偏人家两个就当做没看到,还自顾自说起话来。
重寰道:“睡到这会儿,精神应该好多了吧?”
云兮点点头道:“嗯,是感觉一日比一日轻松些。”
重寰道:“那从今日起,每日未时,都跟着我调息疗伤,申时用餐,酉时读经,精进修为,戌时练剑,强身健体,亥时就必须沐浴安寝,我不在时,你就跟着凌恒。知道吗?”
云兮接过依依递来的茶,叹了口气道:“哦,知道了。”随即又问:“神君要去哪儿?”
重寰还未答话,玉衡便道:“他是个天生的劳碌命,隔几天总要回天宫去看看,否则总是不放心的。不过不用怕,我虽在修为上不及他,但带着你这样的小丫头疗伤练剑之类还是没什么问题,吃饭也都是大家一起的,没差别,至于沐浴安寝嘛...我自然是不能相陪的。”他说着,嘿嘿笑了两声,揶揄道:“不过,这个事情,好像重寰在与不在,也没多大区别嘛。”
此言一出,自然又遭了重寰一记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