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星云台做小仙使时,各位神君已顺手教会了云兮布星这一项最重要的职业技能。等到她正式飞升上仙承继星位之后,大家知道她天性散漫,也就暂且没将别的任务交代给她,放任她胡混了好长一段岁月,好让她慢慢熟悉周遭的环境,适应天宫的生活。
然而这一日,云兮刚从星云台值守回来,便有小仙使来请她去正殿议事,还说诸位神君都已到了。她到了正殿一看,果然星君们并宫中大小管事的仙使都到了,忙与大家叙过礼,走到那个空着的位子上。
重寰看她坐定便道:“刚才我们还在说,摇光仙君现在应该已经对整个天宫的情况都很熟悉了,除了布星,其它神职也都要履行起来才行。”
云兮还在发愣,已有仙使送来一本厚厚的神职册页,翻到摇光的部分,坐在身边的开阳便一一为她解释起来,说到撰写命簿那一条时,云兮茫然道:“还要撰写命簿?那不是三元殿才干的事吗?”
天璇听了笑道:“三元殿主管的是神仙们下凡历劫的命运,凡人部分只拟总纲,再由其照命星君具体撰写,命中涉及其它有司掌管的部分,譬如姻缘之类,还要分别请他们协助。”
他说着,已陆续有仙使搬了好几摞文书过来堆到她面前,云兮眼睛瞪得溜圆,用一种尽量冷静的语气问:“这些…都要…具体撰写?”
大家还来不及回答,天玑已接过话头:“若华不在这几万年,本该由他司掌的命簿都是我们分摊着在管理,你既已接替了他的职位,这些今后就是你份内之事了,现在你面前的是比较重要的部分,因此需要当面交接,其余的那些仙使们也已经送去蒹葭殿,里面有已经完成等着存档的,也有需要你接着写的,你无事时多翻看翻看之前那些,自然就会了。还有…”
所以…还有…其余的…
玉衡看着云兮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嗤地笑了,开口打断了天玑的话:“行了既明,你看这小丫头都已经被你们给吓傻了,”他说着转向云兮道,“别听他们的,不要紧的那些你直接给下面小仙使口头交代交代让他们去写就行,重要的你高兴自己写就自己写,不高兴自己写,就列个梗概,细节让他们慢慢填去,哪有全都自己写的,那我们早都累死了,还能在这儿跟你聊天儿?”
云兮听罢才松了口气,天玑白了玉衡一眼接着说到:“那些重要的,你即便自己不写,也必须随时审核,关键部分除了和其它有司商量,还需要交给天枢神君审查,明白了吗?”
云兮点点头,老老实实答道:“是,小仙明白了。”
等议完事,云兮沉默地站在正殿门口守着仙使们整理搬运那些文书,玉衡见了,以为她还在为撰写命簿的事发愁,便凑过去笑着宽慰她道:“行了仙君,别愁了,这写命簿吧,就是费点脑子,别的都没什么,而且认真论起来,其中还是有很多乐趣的,你先写写看嘛,实在觉得写不下去了,自有愿意给你帮忙的。”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朝重寰那边瞟了瞟。
云兮闻言笑道:“神君误会了,小仙并没有在想那个,既是份内之事,我便觉得再难也是要尽力完成的。”
玉衡听了也点头笑道:“果然是我多虑了。那你这么若有所思的,是在想什么?”
云兮望着独自坐在殿内听仙使们徐徐报告宫中事务的重寰叹道:“小仙从前一直以为,北辰宫的差事大概总是按部就班,十分清闲的,因此时间在这里也就成了最不被注意的东西,大家说话做事便都如现在这般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如今才知道,原来不是。”
玉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我也很佩服他,每天有万事萦心,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大家看到他这样,心里便跟着安定下来,做事自然也就不慌不忙了,这大概是一种天生的本领,羡慕不来的。不过,你在这方面的气质跟他倒很接近,啥事儿也不着急。”
云兮自嘲一笑:“小仙哪里是啥事儿都不着急,是原先根本就没啥事儿,不过以后大概就都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了。”说着便对他拱拱手,跟在搬文书的仙使队伍后面走了,边走还边叹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却不知道神仙也都过得不容易呢”。
不多时重寰从殿中出来,见玉衡还靠在门边兀自发笑,微微皱了皱眉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玉衡看了他一眼,晃晃脑袋:“没什么,夸你呢。”
却说云兮自接过那些命簿文书后,除了有时会一连几天躲在屋中不出来,或者跑到凡世去听人说书并弄回一大堆话本子,别的倒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会去闲逛,一样常常倒腾吃的,一样找令玥喝酒。
这天她和令玥又约在了星云台,原本商量好等云兮值守完就一起喝个痛快,谁知令玥半路上又因公事被叫了回去,云兮布完星便只能对着星河独酌起来,正悠哉时,忽见远处一个绯衣男神款款而来,走到她面前拱手一揖:“借问这位上仙,可知北辰宫如何去?”
云兮一乐,竟然还有跟她一样不识路的,又见他温和谦逊,忙站起来答礼,问道:“不知神使是…”
那男神便微笑着回答:“在下南斗府惠骏,前来拜见天枢上神。”
云兮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南斗司命星君,幸会幸会,”一面说,一面躬身打着手势道:“星君请随小仙来。”说着就在前面引路,带着惠骏一径往北辰宫来。
等快到门口时,忽见冲和远远迎上来,先向云兮行了礼,又对惠骏拱手道:“小神来迟,还请星君恕罪。”
惠骏忙也拱手回礼道:“神使言重了,小神原本不该前来叨扰,然而事情紧急,在下思虑良久,还是觉得应该当面请天枢神君拿个主意。”
冲和便不再说什么,辞别了云兮,默默领着他往琴丝殿去。惠骏想到刚才他对云兮的态度,若有所思地问:“不知方才那位上仙是…”
冲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摇光仙君。”
惠骏恍然大悟,低头暗笑:“原来是她。”
冲和听了,想起之前无意间听到天帝对重寰提及的一些事,好像是因天后觉得惠骏不错,年轻有建树,还很灵性,起初想把玄女许给他,谁知玄女却断然拒绝了,天后怕他面子上挂不住,环顾周遭女仙,唯有云兮各方面条件堪堪能与他匹配,最重要是年纪相若,身份也相当。于是就让天帝去探重寰的口风,冲和侍奉重寰日久,对他那点心事,早已隐约有些感觉,却不知他为何对此事竟然不置可否,只把话题绕开而已。想来天帝大概只当重寰这是默许,已经跟惠骏提过此事,准备开始撮合他跟云兮了吧。
冲和想到此处,心里便有些不痛快,默默把他引到重寰面前,便退到殿外守着,不多时,玉衡来了,感到里面不止重寰在,便问是谁来了,冲和轻轻皱了皱眉,淡淡答道:“南斗司命星君。”
玉衡见他神色与往常微微有些不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他欠你钱?还是抢了你的心上人?”
冲和的老脸微微有些发红:“神君莫要胡说。”
玉衡笑道:“那你这个样子是几个意思。”
冲和看了看玉衡,又低头想了一阵,最后实在觉得不吐不快,便压低声音,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玉衡。
玉衡听后,拍着冲和的肩叹道:“好小子,不枉费你师父总多疼你些,行了,我知道了,放心吧,那只癞蛤蟆是吃不到咱们家天鹅的肉的。”
这时云兮恰恰抱着一摞文书远远过来,只听清他最后几个字,走到跟前问:“你们要吃天鹅肉?天鹅肉不好吃,老得很,还发酸。”
玉衡听了哈哈大笑,连冲和也掩着口笑了,云兮被他们笑得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问:“那个南斗的司命,叫什么…什么驰的,走了没有。”
玉衡笑得更厉害了:“什么什么驰?仙君你记性可真好,从来记不住路也就罢了,连人家名字都没有一个字记对了。”
云兮笑道:“记他名字做什么,至于路嘛,也不必记,有它就行了。”她说着,晃了晃手腕上的珠串。
玉衡心中一动,将她的手抓到面前细细看了看,假装不经意地道:“你这珠子倒好看,只是上面乱七八糟挂的都是些什么呀。”说着还故意拨了拨上面一个散发着蓝色幽光的小坠子,与冲和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兮不疑有他,认真解释道:“这铃铛可以跟令玥约酒,迷穀枝可以指路,既实用又美观,挂在上面很好啊。至于这个小石头,是那次从蓬莱回来之后天枢上神给小仙系上去的,也没说是做什么用的,估计就是觉得这样好看吧。怎么神君您觉得不好看吗?”。
玉衡忙抿着嘴笑道:“好看好看,这么好看的珠子可要天天带着,别丢了。”说着又看了冲和一眼,冲和便也会心一笑。
他们正说着,重寰送着惠骏出来,恰好都看见云兮一只手抱着文书,另一只手尚被玉衡握住,重寰不觉沉下脸来,惠骏先是一愣,继而一笑,不咸不淡地道:“素闻北辰宫诸位星君的感情极好,今日果然见识了。”
云兮看到重寰脸色突变,原本还有些心虚,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所指的是外面那些不太好听的风言风语,反倒坦然了,抽回手对他一揖,不卑不亢地道:“那是自然的,北辰宫之所以能够一直都受到大家如此重视,靠的就是所有星君精诚团结,互敬互爱。且从不因外面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彼此生了嫌隙。而许多在外人看来的不避嫌疑,正是因为心无杂念罢了。这个星君不难理解吧?”
惠骏听她所言,低头笑了一阵,拱手答道:“仙君所言极是,是小神浅薄了。”说完行礼告辞,回去的路上便一直想,这女子,果然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