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在北辰宫的蒹葭殿中醒来后,呆坐了一会儿,提着随风就往三元殿中来,上元仙官见势不妙,扔下鸿蒙境遁了,云兮里里外外寻了一大圈未见,又被他座下的一个小仙使拉着苦劝:“仙君息怒,上元仙官也是没有办法,您这次是作为惩戒历劫去的,自然要把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几大苦都尝尽,才算功德圆满,否则有损仙根,对您才是大大的不好呢。再说了,这不是早早让您回来了吗?”
云兮原本觉得他说得还算入情入理,怒气稍稍消了一些,但听到最后一句时,火气“腾”地一下又上来了,揪着他的衣襟,切齿道:“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国破家亡沦落风尘受尽凌辱,一身病痛生子还难产,好容易遇到了挚爱,在一起没几年就一命呜呼了,你们仙官对本君可真够好啊。还早早让我回来呢,本君还得谢谢他咯?”
那小仙腹诽道,是够狠的,但那不是天帝的意思吗?谁让你自己要和月老仙子喝那么些琼浆,醉了之后还发酒疯,把凡人们的姻缘红线都扯成一团乱麻了,这才被罚到下界去历劫,那不得让你多受点苦吗?能怪谁呀?
他这么想着,口中却还是唯唯诺诺道:“仙君息怒,息怒,仙君不为令玥仙官考虑考虑吗?她的劫还没历完呢,万一又闹到天帝面前,他老人家迁怒仙官,再给加点料怎么办呢。”
云兮一听这个没了脾气,想了想便松开他,继而一挥广袖,将鸿蒙境敛入其中,那小仙使见了大惊,结结巴巴道:“使不得使不得,仙君...这鸿蒙境不能拿呀...这...”
云兮冷笑一声道:“本君又不讹你们的东西,只是借去玩儿两天,你们仙官若是着急用,就让他自己来管本君要吧。”
她刚说完,手中的长剑就化作一枚云纹戒缠绕在指间,接着又一挥手召唤出青鸾,乘着它远去了。
见她走了,上元仙官这才脱下从玄女那里要来的天衣,从一株大椿树上跳下来,拍着胸脯道:“可算走了,这姑奶奶,惹不起啊。”
正所谓天衣无缝,穿上天衣,便可隐去行迹,神鬼莫寻。
那小仙使见了,掩口笑道:“她不过一个上仙,您怎么怕成这样,连天衣都使上了。”
上元仙官冷笑一声:“你懂什么?她虽只是个上仙,承继的却是摇光仙君的星位,且不说破军星原属战神之一,便是她北辰宫那六个老不死的‘兄长’,谁又惹得起。”
那小仙使听了嘟囔道:“这倒也是,咱们三元殿,虽然名分上是主管神仙命数,实际上管得住谁呀,神仙命数那不都是天定的吗?人家北辰宫就不一样了,说的是只掌凡世气运,谁不知三界六道的气数都与凡世变迁息息相关?况且北辰宫的其它六位神君都是上古神祗,便是这一任的天帝在他们面前也是小辈,跟他们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我们当然惹不起。不过...摇光仙君刚才可把鸿蒙境给拿走了,仙官不去要回来吗?”
上元仙官白了他一眼,道:“你那么有本事你去要啊,正好试试自己经得起她的随风戳几下。”见那小仙官只是撇嘴,他便又道:“破军星君的法器啊,你以为光是好看?至于鸿蒙境嘛,随她拿去玩儿几天吧,玩儿腻了自然就还回来了,放心,贪狼降世,主天下大治,又有禄存文曲武曲三星辅佐,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再说,那玩意儿在她手里,怕是比在咱们这儿还要安全些。”
那小仙使听了叹道:“要说这次北辰宫阵仗可是够大啊,七位星君,除了摇光仙君是被罚的,还有天枢、天玑、天权、开阳四位神君同时下界。凡世这百二十年,可够热闹。”
上元仙官听到此处,不由地叹了半晌气,最后却只道了句:“你懂什么。”转身走了。
四位神君同时下界,那的确不是闹着玩儿的,自七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之后,人界大地虽一直分分合合,但神君们也只是偶有一两个降世干预,然而这一次,凡世几百年间战祸不断,集结的十恶念已经让封印魔界的结界产生了裂痕,若再不及时一统江山,结束乱世,恐怕三界六道,又将迎来一场浩劫,偏偏这个时候,摇光和月老家的那个小丫头还跟着瞎胡闹,把人间姻缘给搅乱了,这又平白生出多少怨怼,助长魔族多少法力,不罚她们罚谁。
但这种事肯定不能跟他们这些小仙使讲,要是传了出去,闹得大家都惶惶然,那就真的天上地下一起乱了。
然而云兮却没想这么多,只是乘着青鸾飞在九重天上,望着怀中的鸿蒙境发愣。
凡世的事,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与重寰所历的那段情劫却刻骨铭心,奈何上元只给了他们短短数载的时间,对不老不死的神仙们来说,跟黄粱一梦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她心里也很清楚,令玥在下界前整理那些姻缘线时定然也是做了手脚的,不然的话,即便是做了凡人,她这个排不上号的小上仙也未见得能入堂堂天枢神君的眼。
说起来,这次让令玥跟着一起倒霉,她心里也着实不大过意。罢了,凡世这一趟磋磨,算欠她的,将来寻着机会再慢慢补偿吧。
云兮正兀自出神时,忽闻有个女仙唤道:“仙君,仙君。”定睛看时,才见是露泽,便问道:“哦,仙子要去布雨吗?”
露泽点头道:“是的,仙君。因是降大水,所以需要请仙君的法器。”
她听了,摘下手上的云纹戒指递给她,道:“拿去吧,稍后到星云台寻我便是。”
见露泽毕恭毕敬地接过戒指往西去了,云兮便又乘着青鸾往星云台来,到了之后坐在一棵三珠树下,静静看着鸿蒙境中的人。
凡世的她死了之后,重寰那样难过吗?怎么这么快,就连头发也花白了。
可还不等她如何感伤,身后便响起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哎呦呦,这不是摇光仙君吗?好巧啊。”
云兮忙将鸿蒙境拢入袖中,心中同时哀叹,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能在这儿碰上彤蛾。回头看时更是一惊,这才历劫归来,神识竟这么弱吗?不仅没有察觉到彤蛾靠近,连他什么时候布下了结界都不知道,更糟糕的是,自己的法器也不在身边。
她忙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捻了个诀,想要把随风召唤过来。
谁知彤蛾竟笑嘻嘻将一个结界球托在手中抛着,还对她道:“仙君是在唤他们吗?”
云兮见到结界球中的露泽时,就知道这下完了,自己平时或许还能跟彤蛾打个平手,可如今刚从凡世历劫回来,神识恢复了不到一半,随风又被他给封印了,还不是只有挨揍的份。
彤蛾却不容她再往下想,将那结界球随手扔到一边,摊开掌心探到她面前道:“拿来吧。”
云兮故作疑惑:“妖皇要什么?”
彤蛾冷笑:“你装什么糊涂,鸿蒙境,快拿来。”
云兮“哦”了一声,笑嘻嘻道:“原来妖皇是要鸿蒙境啊,早说嘛,这有什么难的。”她说着,就伸手往广袖中摸了起来。
彤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来仙君去了趟凡世,学会识时务了。如此也好,寡人其实也不想对你动手,这女仙嘛,跟着白虎星学有什么趣,就该都像嫦曦一样,娇滴滴的才惹人疼。”说着就移到云兮身前来,还伸手想抚她的脸,谁知却被她撒出的一把冰针扎了满面,气得他反手一扇,云兮的身体随之狠狠砸到后面的三珠树上,又重重弹回到地上,摔得实在有些不体面。
不过她此刻倒也顾不上这个,只能扶着树干立起来,努力忍下胸中翻涌的血气,深吸了一口气道:“妖皇动手前可要想好了,打了小仙不要紧,打了北辰宫的脸,乃至整个天界的脸,可不要怪日后常有神君神使找你的麻烦。”
打不过就先唠唠嗑,能拖一刻是一刻,他若知道投鼠忌器是最好,万一再碰上哪路神仙经过便是生机,没面子总比没命好,更何况鸿蒙境若丢了,那她才真是百死莫赎。
不过彤蛾似乎没什么心情跟她聊,反手又给了她一下,狂妄地笑道:“北辰宫?北辰宫有五位星君此刻都在寡人的结界里呢。至于天界嘛,寡人还真没放在眼里。”
云兮咬牙忍了又忍,好歹没让那口血吐出来,听了他的话,哂道:“那又如何,就凭你,还想破了鸿蒙境不成。”
彤蛾狞笑一声,又重重给了她一下,这次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下来,一口鲜血喷在了身旁的结界球上。
彤蛾见了血,两眼变得通红,伸手揪着她的发髻狂笑了一阵道:“寡人是没那个能耐,但魔君就不一样了,你们仙界的封印现在已经开裂了,寡人只需要找到条细细的裂缝将鸿蒙塞进去,你猜,里面尚在凡世忙活的几位神君会如何?”
云兮忽然轻轻一笑,声音有些飘忽地道:“那也要妖皇您有机会呀。”说着,竭力从他手中挣脱,又趁他不备,伸手劈开结界,也顾不上露泽,直接唤出随风,在掌心一划,喃喃念道:“我以我血祭天地,我身不死,结界不破。”
说着将随风往地上狠狠一插,一个闪着五彩光华的琉璃结界就出现在她周围。
彤蛾被这结界弹出老远,有些愕然地道:“你疯了吗?这种结界也敢用。”
云兮用衣袖揩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淡淡笑道:“妖皇不感动吗?这可是我北辰宫的最高礼遇。”
彤蛾见了她的样子,终于怒不可遏地嘶吼道:“好,寡人就看看,你这北辰宫唯一的上仙,到底能撑多久。”说着,整个身体忽然化作不计其数的赤色飞蛾向那结界扑过去。
两天后,云兮睁开双眼,望着结界越来越淡的光华,和外面堆积成山的飞蛾尸体,有些悲哀地想,天璇君,玉衡君,你们就不关心一下同僚吗?两天没见我了,也不知来寻寻?
可转念一想,他们大概以为她还在凡间历劫吧。
她原本也不过就是一朵浮云,在九重天上悠然自得地飘了几万年,某天突然被抓包来做了这个摇光仙君,占了破军的星位,却也成了北辰宫最不济的一位神祗,至今仍是上仙品阶,搞得大家暗地里都在笑话,说她不配。如今她怕是要交代了,正好给他们誊出一个位置了,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回一朵浮云,千年万年懒懒散散地飘着。
怕是不能吧,像这种情况,神形俱灭才属正常,唉,原本她就把这些看得淡,没了也就没了,可如今重寰他们还在鸿蒙境里呢,可怎么办呢?北斗四星,不,五星,要是一起陨落了,这三界六道,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周身的光华也越来越淡,那些赤色飞蛾见了,更加疯狂地向拢住她的那片结界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