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泷染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连同昼瑶那丫头,二人侍于身旁不胜地热闹。
每回瞧见泷染,他看待昼瑶含情脉脉的眼神,执玉不禁琢磨,若是昼瑶多长些心眼儿,只怕她早被小角龙吃定了。可叹可叹,泷染生怕这丫头知晓他身份,央着执玉便是一顿说道。执玉倒是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因而昼瑶问起泷染身份时,她只得扯谎,说道:“我于仙门捡来的小仙客。”
执玉甚少扯谎,说破天也当是老实人。这回帮着泷染瞒天过海,说来说去,也是替他争取一段好姻缘。
毕竟,昼瑶只对瞌睡龙宠爱有加,换做是他,总是爱搭不理的,好是恼火。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道理。泷染却是不晓得那姑娘的心思,不过当下看来,她不过瞧着瞌睡龙新奇,满心欢喜而已。
过去这两个日头里,执玉不时于昼瑶打听书偃那档子事,唯有她时时近魔君身,大抵是知道些什么的。
彼时昼瑶吞吞吐吐地,如鲠在喉,说道:“那日我问半月讨要月芝时听闻,将引焚幽书剔去那男子躯体,待躯体化作灰烬时,再取那什么珠子……”
顷刻间,执玉知晓羽俶那日所说,原来焚其身躯,便是这么个法子。她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竟将书偃害到如今地步。
锦窟内,书偃于她说的那句:
“若是他,必然不会眼瞧着仙门如此,心上人也罢,既然身于仙门,自当归于仙门。”
她想着,拿捏白玉簪子入迷般的想。
魔都那不胜的风起云涌,衔月碎星,抬眼便是四角窟窿眼儿,深不见底。她每回瞧着,天道儿那弦月,好似与菀弘所见尽不相同。
不禁感叹着:“凉夜扣指起,凌影竖眉归。”
凉夜,凌影;扣指,竖眉。
任她想与否,最后却是释然了。
每每缓眉一笑,昼瑶便夸着她,说她眉心点缀的蝶印好看。听人这么一夸,她更是耐不地去触碰,眉心那处,镶嵌的一缀蝶印儿……
如此这般的,时岁再遁了七日,不长亦不短。
流连于魔都七日,执玉心思也便澄明了。亦因此,她同昼瑶交代了许多事,起初昼瑶却是不情不愿的,奈何她软磨硬泡,昼瑶只吃这套。
……
翌日,窗口灌风,吹入不少乔叶,窗半敞着摇着吱吱响。
使唤着泷染去捡吃食,昼瑶却也拽了去。如此一来,执玉只剩个独自黯然的劲。
二人前脚刚走,风声倏忽,却也听着了急促脚步声。
执玉踮脚极为费力地想将窗扣紧一些,近日她着实没睡安稳。夜里风大便罢了,奈何这窗夜夜敞着呢,风如巨虎猛啸,一阵儿搜刮着她余温,夜里手脚甚是冰冷。
终是如此,此窗却是扣它不住,若是隔些桌凳遮着挡着,第二日仍是老样子。
此前昼瑶当着执玉面便念叨,此院邪乎得很,自先前魔后归尘便是这般。
执玉听得犯迷糊,她想着:闹鬼不成。
趁着今日,她原原本本地立意,必须得将这窗扣牢了不可。
正自顾自地忙活,脚步声逼近了来,执玉猛然转睛被吓得一个寒颤,当即只觉着后脊发凉,久久缓不过神来。
“齐崊……你来做什么?”她镇定自若,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执玉扫视着,只见他脚底沾了些苔蓟青丝,一时之间便清楚了。
齐崊拱手,只将檀青衣袖捋直,面容冷峻说道:“魔君请姑娘前往祭台,观盛况!”
“祭台,盛况……”
恍惚间,执玉盯着那齐崊衣摆,行将木就赶至祭台处。
瞧见那深悠处,沸腾如煮,犹如长瀑抛洒,随着周边滚滚浊流一齐汇入擎天巨炉中,再流不尽,烧不完……
方才入这,一股子腥恶臭油然而生,钻入她鼻息,直逼心头。顺势望向那沟渠一道儿接着一道儿挨着,沸腾直冒泡,砰地,便刺破。
兴许,沟渠内曾浸泡过不少人骨,才有如今的恶臭难掩。
执玉仅瞟了一晚,便不忍心,直将双目挪开。方方这时,瞧着书偃环身受着禁术,凌空只被定着,距那滚滚汤池不过一丈来高。
书偃朝她笑了笑,眉目轻挑,却是不言。
“我……”执玉只得颔首望着,一时说不出口。
这时,魔君漫步而来,顺着她眉眼望了望,随手撇一块石子,俶尔,浊流升腾将其吞噬,沸腾过后,却是融为灰烬,渺渺直升巨炉,一缕细丝。
“瞧,但凡是丢了去,融为灰烬不过片刻功夫。”羽俶揉揉眼睛,负手打量着她,再说道:“虽有仙根环绕,然这池焚水,他也撑不了几时。”
执玉别过头,仅瞧着他,窃窃地说道:“最后一回,我让他心甘情愿地拿出来给你。”
说完这话,转目书偃已是眼眶微红,如同昔日,醉酒了一般。
羽俶扬手示意,顿时,执玉飞身一立,鸿羽般悠悠飘了去,霎时便立定。
凌空时,只觉着灼烧感涌至全身,瞥着他,一身安然。
“你当真不愿?”执玉问道。
书偃颤巍巍地点头,颚骨突兀浮着笑,他说“稍后你离远一些,切莫让这浊物伤着。”顿了顿,一时间牙关禁闭“另有,届时莫要看我了,我不想于你心里头留下如此印象。”
执玉哽噎,望浊流愈加滚烫,连同她心都烫得险些化了。
“我想你记住的是气宇轩昂的曲书偃,并非一堆灰烬……”
他伸手,相隔着一道儿屏障,挑起她青丝一缕,却是不笑。
见他如此,执玉苦笑一番,良久沉醉他眉眼,说:“我明白的。”说完,飞身若鹊,稍后便定了足。
羽俶朝她瞄了一眼,眸子轻挑捻起一丝寒意。
彼时,焚水滚烫,浩浩汤汤只做一派。羽俶拈指,眼下流光婉转,悄然正对书偃周身屏障,渐而,屏障犹如虚设,眼见着身子往下坠。
齐崊于一旁屏息凝神,好一阵迫切。
眼瞧着身子倾斜,浊流汹涌直逼书偃全身,俄而,执玉再捏飞身倏尔滑上前,只越过浊浪滚滚,似火炽身。
齐崊见状连忙阻拦,正有意扑上去,却遭羽俶拦住,他挑眉望去,淡淡道:“这是她自己选的。”
顿时,齐崊捏牢食指,攒着眉。
“你这是做什么?”书偃撇眼,额头青筋暴鼓,见她扔不收手,怒斥道:“这是焚水,你受不住的!”
执玉驭法,勉强让其凌空着,谁知浊流逼得甚紧,连同她衣袖都险些焚烧了去。
她听不大清书偃所说,只想着将他拽出来,奈何气息不余,好似连同她,整个身子都被吸了去。制热感逼近,任由焚水珠游走,越发刺得她脸颊刺痛。恍然,她只倦怠一时,眼前着书偃身子往下再沉一寸。再是极为费力地将他往上提,有些成效。
羽俶举目望着,稍后变出瓶稠汁,顺势朝那浊流间一甩。顷刻间,浊气滔天,更是拍击那二人衣襟。
远远地望过去,朦胧无形,只瞧着浓稠汁水相裹,瞧不见人。
书偃见状,舒眉盯着执玉看,轻声细语道:“你这株花,我终究还是忘不了。”边说着,他自顾自将身子往下沉,眼见禽着泪珠,霎时便只是泪渍。
见他如此,执玉眼里的光寸寸诙谐,种种言语方显得苍白无力。
执再是没了半分力气,不多时,望着他愈加沉淀的身子,执玉觉着,自己这副身子再撑不起来似的,恍惚轻飘飘的,随着他愈来愈近,以至于,同书偃对视时,抬眼间只瞧见他游离于自己头顶。
“执玉……执玉……”
书偃声嘶力竭唤着,实则她听着了。顿时间,脚尖只被那浊浪吞噬,寸寸陷了去,灼热张合,好似个刮骨痛感,她觉着,自己恐是快要化做了灰烬。正是焚浪涌至胸口,她特将白玉簪子塞于书偃手心,眼含笑意,像极了那菀弘迢迢之婉月。
书偃唤她许久,再不见回应,兀自抓紧衣衾一角,却是留不住,亲眼瞧着衣衾化做残灰。
“我想让你记住的,是那个最醉的,淌着笑意的执玉……”
书偃紧盯着,她最后一缕发丝消失殆尽,融化于他手心的,唯有一片衣角,残缺不全的。
此言一毕,手中千诩灵光一现,突的,碧血婗呲龙擎天一炫,其尾一勾,只将书偃牢牢搁于后背。
羽俶眉眼一攒,却是拦不住此兽,稍后,任由齐崊追了去。
书偃仰躺于龙身,手心攥衣衾残角捂得温热,指头尽是疡伤,只觉麻木。
“你宁可以命还,亦不愿亏欠我半分……”
“汝所求,见之悲切;吾所求,思之欣然”
念着念着,他便笑了“这话,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