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风灌口,原是鹧鸪鸣。
不知为何近日窗口尽停着几只灰毛雏,小东西叽叽喳喳闹个不休实在恼人。若是从前还好说,然如今执玉那份耐烦心愈发的消磨殆尽,耳根子一心图个清净。归根究底,她觉着许是自己岁数大了,融不去喧嚷,也便是习惯。
也是今晨执玉发现,原来那支嵌在西窗的蜡烛短了一大截。
说起来也是怪诞,自她住进来便不曾见这蜡烛燃过,今儿个殊不知怎么,偏头这么一瞧小东西泛着一圈光晕,着实惹人爱。
连着几日下来魔都皆传着昼燮归尘这事,除了泷染偶尔来这荒僻转悠也见不着旁人。原本执玉还指望着这只龙解闷,谁知泷染这厮回回只提他那心上人……倒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想必昼瑶那丫头真真儿的俘获了他芳心,不过如此一来也好,泷染这家伙行事激进,但凡是有个人管束着也要好些。再者说他们二人的性情极为登对,放眼三境也只有昼瑶这丫头降伏得住他。
执玉表面上不说,实则心里头酸溜溜的很不是个滋味。
归根究底,她还是羡慕了这般两两相对的日子,正如同当初所遇见他的模样……
相对且无言,无非不过欲言又……
转眼之下魔都因昼燮一事轩然大波,北翼城大多亲信问询便直奔魔宫盘问。向来昼氏一族依靠着一丁点亲情闹事,过去昼燮便是个生事的头子,如今他一死,不曾想这帮喽啰便开始闹腾。
执玉看戏倒是津津有味,她觉着,这帮小子又如何斗得过他。只是这会子,不知羽俶躲何处得意。
她正暗自庆幸,这时一旁传来声响。
“阡琅已得,明日必破血障。”
此话徘徊甚久,她绷紧的脚跟痴痴立着,眺望人声嘈杂,抿嘴便笑了。
“阡琅珠,魔君果真得到了此物!”
“看来定是昼城主企图私吞此物,只是被其反噬罢了……”
揣测愈加,众人唏嘘不已无一不信服。
“阡琅珠已然囊中之物,区区血障罢了!”
“……”
四下声声沸腾,好似那滚汤奔流,目光如炬齐刷刷便飘到她眉间。
执玉抬眉望了好一会儿,原来自己不曾琢磨到他的心思,向来都是,也从来都是。
她有些觉得倦怠了,只是这若有若无的倦怠最为致命……
整个午时,执玉紧挨着桑树琢磨许久。桑葚坠落,染得她鼻尖一抹红,不曾察觉。
有关仙门之事,眼下这个境况已然明了。她深知羽俶的傲气,正如当初他一心执着于仙门不顾自己的那样。彼时他且是仙门共主,然如今,他只是那不折不扣的魔都之君。
“毛羽鳞鬣,少一羽、缺一路都不可!天物是无数,但并非人可以暴殄。又或者说,荒唐的境地不能衍生比比皆是荒唐的人了。”
执玉兀自念叨,不觉间只品到一丝酸楚,随之浸透唇齿,倏忽涌入眼眶,深不见底。
恍然间她好想回到那时,缠着他,烦着他的时日。彼时她且成天说些胡说,奈何他不曾见过世面,尽也都信了……兴许是信了的,可始终不信她将他搁在心上,或许从未信过。
荒唐的境地不能衍生出比比皆是荒唐的人。
她颔首拈来一颗桑葚,指缝晕染红点,像极了昔日白衣间的血。
“何为荒唐,思你入骨为荒唐,念你如羞为荒唐,紧攥着你不放,才最为荒唐。”
她说着,莞尔一笑,原来这么些年自己竟活生生地成了那荒唐人,所念之人,所行之事,皆无回响……
大抵,最令人心伤的莫过于这些。
许是听了风声,泷染屁颠屁颠儿一头扎进了来,如此动静倒也只有他。
执玉恍然一惊,两只眼鼓鼓地瞥了他一眼连忙又收了回去,着实有些狼狈。
泷染也不出声,只管立着那处兀自打量,方才那一眼他已然瞧出了些什么。在他眼里头,执玉分明就是打碎牙往肚子吞,只是这事他插不上嘴,也无从说起。
犹豫了一会子,泷染语气格外谨慎问道:“还要跟着他吗?”此言一出他忽觉得不妥,神色失措“若是你有心让他想起些什么,其实除了那珠子还有别的法子。”
泷染语气迫切,呆呆地望着她。
“别的法子……”
执玉颔首凝眸了许久,笑道:“可那是他最最在意的仙门,倘若给他知道我为了一己私欲将其毁了,不知他可否会置气。”
他只笑笑,转而神色如凝却越发僵硬,娓娓道:“其实我老早便识得他便是昔日的仙门共主,那时我且庆幸,不曾想峰回路转,眼前人依旧是那个眼前人;这到了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的心性已非从前,再也不是当年驯服我的的仙门少年郎。”
听他这话,执玉不难有些迟疑。只是回想起此时小角龙的种种行径,她也只得怪自己笨拙竟没瞧出来。
“你自然是笨拙,不然怎会赖他一人!”泷染张口便打趣,双眼只是个朦胧再无了从前清澈。
执玉挑眉看着他,不觉间会心一笑,埋怨道:“你且知足,若非是跟着我,凭你又如何寻得那乖巧丫头做媳妇。”
泷染喜不自胜,方才那股子愁云顿时便散了去。原来,执玉竟也成了自己媒人……
执玉也算是逮住了这小子的软肋,说起来,自从昼瑶与泷染交心后便鲜少见到那丫头巴巴儿跟着羽俶。这二人的甜蜜劲头她也知道些,想想自己虽是爱而不得,可眼巴跟前却是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每每想到此处,这心里头也多了些慰籍。
这一日,泷染这厮好似算准了似的缠着她许久。说了那许久,到底也是指望她爱惜自己。只是他这番良苦用心,执玉只觉着歉疚。
接连着吃了好几颗桑葚,她未免觉着嘴中苦涩不已,抿了抿,倒也是嘴馋想吃毛蟹。
正念着,不料体内灵石悸动,片刻后才做停歇,着实惊了她一惊。
“我馋的是蟹,才不是那个人……”执玉无力辩解道,不成想连这阡琅珠都洞察自己的心思。
她颔首眺望远处,那是绵云袅袅,较以往平白多出了几分温柔,实在惹人。
魔都,长邛夜。
这月光皎皎,山河素素,她看着看着,难免入神更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