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离体,烈与词悲鸣一声,飞不起来,扭头看了看步霄与桃枝枝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她不由想,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呢?
当初那么信誓旦旦的说要做彼此的铠甲,到头来,他却狠心将自己抛下……
哪怕是拼尽全力而不得,也好过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被这样孤独的留在世上。
黄泉……好冷啊。
凤谷五部她从小哪里都去玩过,只除了冰部。
因为那里常年冰雪,除了冰晶凤凰们,没人能受得了那般寒冻。
更遑论她这从离火中出生的烈火凤凰。
她喜热畏寒,却在这阴冷的幽冥,一待就是数万年。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如就烧尽一切,重新来过吧。
烈与词扇动翅膀,正要冲天飞起,偏执的眼里却又出现一抹清明。
她蓦然想起那个在姻缘树下喝酒的人。
于是想,不行,不能这样,他还在这个世间活着……
但没等她想完,丝丝黑气变得更加浓郁,瞬间将她眼里的清明淹没。
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萦绕不去,似是在说:“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个世界欺你骗你,你难道还要继续忍受吗?你以为他所说与你重来是真心的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过是哄你的鬼话!可怜你还把它当作约定!你瞧如今情景,他根本就是在借此让你看清,情义难全,他与你再无可能!”
她甩了甩头,想要甩掉那些声音,却无论如何不能摆脱,再睁开眼时,只剩下狠戾与疯狂。
她想,既然如此,我便用我的方式重新开始吧!
一声尖利的凤鸣过后,心火在空中炸成了烟花。
时人从未见过这等术法,只觉也不见得多么绚丽,又未造成什么影响,便一时愣住了。
只听一声“住手!”,月下仙人疾飞过来,再往后,天帝竟然带着几位帝君都赶了过来。
然而已是晚了,烟花炸在空中,很快会变成一纵即逝的美好,但心火炸裂,每一个碎小的火花又再炸开一次,以此循环下去,很快,空中,哦不,世间全是点点星火。
它们像是一场花火雨落了下来,落在哪里,就吞没哪里。
肉眼可见的花草树木全都化作一抹烟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啊啊!”喊叫声此起彼伏,原来是心火终于落到了人的身上。
此时什么防御护罩全都无用,那火就像是化尸水一般,顷刻间将人化成了一把灰,风一吹,天地间便弥漫着一场大雾。
步霄也未见过此种灭世之火,却很快回过神来,咬破手指,以神血为符,画起了防御阵法。
十二剑灵纷纷助阵,各神魔不管不顾的往阵里钻,步霄只得将阵越撑越大。
只有琴难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护身法罩也是心火一碰就碎,但碎了后他立马又再补上,许多魔人看他如此纷纷效仿,但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法力难以为继,他们只好厚着脸皮再次纷纷跑进了步霄的阵里。
琴难在不断破碎重建的护身法罩里,抬起了脸,看着如雨落下的心火,笑了笑,也不知是在与谁说的道:“你看,这心火之雨落在神仙的身上,也落在魔族的身上,可见这天道,实在是公平之极。”
阵法作用有限,步霄终是燃金血以为屏,那心火打在屏障上,便当真如雨打窗,只留余声了。
他听了这话,回头看他,“所以,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咳,我以为你会说邪魔外道,蛊惑人心呢,”琴难摊开手,耸了耸肩,“你瞧,我不也很是狼狈吗?说了当真与我无关,你也不信啊。”
步霄不与他争辩,只说,“把你的心魔收回来!”
“……”琴难还在想着,自己化作桃枝枝的样子,带心魔去黄泉的时候他大概率还在养伤,怎么也不会知道这事才对,却忽略了他们交过手,他竟还记得心魔的气息,于是也不再否认,只看着他身边的桃枝枝,笑道,“怎么,你就这么点能耐吗?你若是害怕自己护不住她,大可交给我呀!”
步霄再不与他说话,只桃枝枝回过半身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
她还没开口,琴难就先受不住了,“你别这样看着我,心魔只是个引子,说到底还是她自己那未曾放下的执念在作祟,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桃枝枝看着步霄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没有说话。
仙魔大战因为这场灭世之火变得人人自危,众神法相大开,一往无前的挡在天地间,像是好多好多年前,撑开天地的法柱。
那时天地被分开,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天地似乎两极分化,地面寸草不生,没有活物,神仙们便以己身化为神柱,一为巩固好不容易分开的混沌,二则为承上启下,让清气也能流转到地面。
再后来,在清气的滋养下,地上有了生命。
再后来,天地永隔,神柱失去了存在的作用,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岁月长河中。
而那些开天辟地的神仙们,再也不能回来了。
便是如此,西王母每每想起那个化身神冢的男人,刚想要埋怨几句,却又很快释然起来。
她只能闹闹脾气,不待见每一任的战神,却绝不允许,有人要将他所维系的一切抹去。
只见天边出现万丈霞光,西王母以一己之力,带着整个凤族赶了过来。
好几个挡雨的神仙已经陨灭,菁华提着青灯,带着一众鬼差匆忙赶来救援,别说幽魂了,陨灭的神仙连个残魂也没剩下,他皱了皱眉,不由愣在了那里。
凤族行事不拘,唯爱至上,住的地方又非法力高深者不可入,是故有点偏安一隅的意思,但也同样闭目塞听,不是西王母前来,他们都不知道外面变了天。
凤族的君主并未亲自前来,来的是个长须白发的老头,眼下看了此等情景急得直跺脚,“我的天咧,是谁将我们的小殿下逼成这样,心火一出,她怕是活不成了!”
此等紧要关头,先说的居然是这么一句,凤谷护短可见一斑。
天帝等神仙的眉毛不免跳了一跳,正待相问,却见老头不知向身后交代了什么,他身后的女子化身为凤,冲天而起,旋转落下间,冰雪漫天飞舞,空气似乎都被凝结起来。
每一片雪花都像是有了指引,朝着心火直奔而去,一遇上便将之包了起来,那心火竟然像是被冻住了!只在晶莹剔透的雪花里,像花蕊似的闪着红蓝色的光。
“这可不是真的雪花,是冰丫头们的本命翎羽所化,但这法子撑不了多久,”老头继续说道:“在这世间,心火只一物可灭,那就是真情泪!”
老头瞪着眼睛,看向四周,“还看着我做什么?快哭啊!”
众人一愣,开始鬼哭狼嚎。
西王母吸了吸鼻子,哭不出来,只好将自己一众小兽派出,帮人躲避心火之雨。
像是在应证老头说的话一样,有些心火已将雪花似的翎羽化了,又开始炸了起来。
西王母瞧这景象,正想着看看谁法力不济了,帮扶一把,就看到魔族有人“嗷嗷”大哭。
哭得既难听又丑陋不堪不说,当他们将泪水弹至心火时,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
他们骂骂咧咧的退到阵里,继续与天兵们聊天,从你吃了没谈到了你会不会翻地种萝卜。
天兵只管翻白眼,并不搭理。
渐渐的大家都发现这个办法不管用了,纷纷看向凤族老头。
老头被他们这种“老骗子”的眼神冒犯到了,直接炸了毛,“看我做什么?!真情泪真情泪,不就讲一个情字吗?!怎么的,你们活了这么多年,连情都未曾有过吗?!”
冰晶凤凰们的翎羽如白雪皑皑,仙子们都快把自己拔秃了,然而众人却无动于衷,脸上只余一片霜色,心中冷得一阵阵凄凉。
真情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很多人,确实是没有的。
更何况,情之一字,伤人伤己者众多,神仙们三千大道还没修完,谁想碰那玩意儿。
老头有点瞧不上他们似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了烈与词。
她已经连本体都唤不出来了,虚弱的倒在一个白发男人的怀里。
“呔,哪里来的登徒子,快点放开我家小殿下!”
他这般吼着跑了过去,听着月下仙人连声在唤“阿词”,他觉得有点熟悉,便尝试着叫了一声:“战……归虹?”
月下仙人听见声音看了他一眼,继续唤烈与词。
老头拍了拍心脏,“哦,不是啊,我就说归虹怎么会长得这么丑,更何况他不是早死了吗,这大白天见鬼,是要吓死我吗?”
感觉被冒犯的月下仙人决定当作没听见,只一心一意想要唤醒烈与词的神智。
“没用的,”老头说,“她的执念是归虹,除了他亲自来,旁人都没用。”
月下仙人充耳不闻,继续呼唤,老头凉凉道:“瞧吧,这便是天界作茧自缚,若当年不逼死归虹,便不会有今天的灭世之祸。”
却见天帝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并且问他:“眼下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吧?你也是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凤凰了,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吧。”
老凤凰不怎么高兴的回道:“我不是说了吗?真情泪!就这一个办法。”
天帝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指着月下仙人道:“他就是归虹。”
老头大惊之色,似在闭着眼睛想象了一下曾经的归虹是个什么样子,再睁开眼,瞧着月下仙人的脸上,满是怀疑。
“你想问他为什么活着?”天帝指了指自己,“正是作茧自缚的区区在下亲自帮的忙。”
“……”老头摆了摆手,“不,我想问他为什么现在这么丑,有点配不上我们小殿下了呢。”
“……你别一口一个小殿下的在这里装老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个老凤凰吗?”
作为凤族里资历最老,行迹最神秘的长老,老头觉得有点聊不下去了,便道:“我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此时只有唤醒了小……烈丫头的神智,再让她将心火聚起,然后收集足够的真情泪扑灭,才能解眼前之危。”
“如此一来……”天帝斟酌着语言,道:“她岂不是就……早些年还不如就听我的话,早点涅槃,说不得现在快活得跟什么似的……”
“你以为心火为什么需得真情泪才能熄灭?因为那是凤族最为炙热的感情所在,若是凤族无情,以此能耐,不得天下大乱?”
“我早已不管世间之事,今次来,也是想做一个了断。凤之一族有点护短你也是知道的,他们这么多年没将烈与词带走,也是理解她感情的深厚,只是他们原还乐观的想着,或有她熬不下去便涅槃的一天,谁曾想,她竟是这般坚韧执着的人,看来这么多年的孟婆她也算是白做了。你若当年逼她,只怕眼下之困就要提前发生了。”
天帝听了这些话,也没有反驳什么,只说,“无论如何,她这枉顾苍生的罪孽难消……”
“我知道,待此事后,我会与君主说明,凤谷封谷万年,作为惩戒。至于她,这些年来,难道对她的惩罚还不够吗?!”老头叹了口气,看着一声未断,专注的呼喊着烈与词的月下仙人,不由又问了一句,“他真的是归虹?”
天帝也跟着叹了口气,说,“此事说来话长,但他的的确确便是先战神,归虹。”
老头点了点头,“那便让他快点唤吧,再不快点,只怕那边那个燃血的小伙子要受不住了。”
两人回过头去,看着脸如雪色的步霄,想他们纵有通天本事,如今却也只能垂手看着,心中滋味并不好受,却又能理解战神的特殊性,大概这便是每个人独立存在的特殊意义吧。
只是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脸色为何更差,倒像失血的是她一般。
桃枝枝眼睁睁看着金血如丝如线,从步霄身上抽离,而后缓慢覆盖大地。
又看着那些神魔聚在一起,脸上再没有恐惧。
他们之所以还能神色自如的讲话,俱都因为,步霄用一身神血布下的金色法罩。
所以,纵然他不是穿着金色战甲,纵然他没有被天界逼迫,也还是要走向那个噩梦中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