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城主府,桃枝枝的内心还是禁不住的忐忑。
她本来还神神叨叨的努力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反复的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步霄,结果还没念到三五句,就发现有个人比她更加紧张不安和魂不守舍。
那个人自然就是花妖。
于是顺理成章的转移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原因,她的脸色一直不大好。
眼下在等待城主到来时,她的手更是紧紧攥着裙边,半低着头,双眼显得有几分失神。
一回到吃瓜群众的身份,桃枝枝的头脑又灵活了起来。
她只听过“近乡情怯”,不知此种情形是否异曲同工。
胡乱想了一会儿,便听见“哒哒”的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
城主带着一脸倦容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道人和琴难不由看了一眼桃枝枝。
却只见她腾的站起,又不见有什么后续动作,眼睫如蝶翅般浅浅一动,便归于沉寂。
反倒是想强自安定的花妖,颤颤巍巍的端起一杯茶,却终是失手打落。
趁着下人过来收拾的功夫,桃枝枝走到花妖身边,抓着她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与她一起对抗这对她而言同样震撼的视觉冲击。
她们忍得艰难,城主却看都未看她们一分,只扫了眼道人,便同琴难说起话来:“你来得正好,快来与我瞧瞧,我头疼得厉害。”
是了,琴难正是以揭榜的神医身份与之相交,是故虽然她在城主府闹了一场,却仍被以礼相待。
倒是还有种可能,就是他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压根就不记得她是谁。
这么一想,桃枝枝便觉得有点难过。即便他不是步霄,可顶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如此漠视自己,还是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于是连忙转过脸去,这一转刚好对上道人投来的关切目光。
桃枝枝摇了摇头,又冲他露了个笑,想了想又同他使了个眼色,道人点了点头,从袖口扯了个符纸,就要念起诀来。
却不料琴难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两个手指一弹,将道人起的法咒打破了去。
此后,直到城主回房休息,琴难也没有让他们再有动作。
“做什么拦着我们?你看不出他被妖法影响了神智吗?”
几人刚刚走出城主府,桃枝枝就忍不住发难。
琴难拍了拍她的头,示意稍安勿躁,便转向花妖问道:“你明知道我能帮你,或许能让他记起你来也未可知,为何不曾开口?”
花妖默了默,几经念转,才开口问道:“如何相帮?”
琴难一愣,习惯了桃枝枝这样蠢的,突然来了个聪明人,倒是有点不习惯了,于是不免看着桃枝枝,发笑道:“自然是将蛇妖留在他体内的半魂剥离出来。”
“什么?!”
花妖未说话,桃枝枝却惊了!
惊得她本来想问琴难为何盯着自己发笑都忘了,忍不住抓着琴难袖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琴难未答,朝花妖努了努嘴,意思是答案在她那里。
几人眼光投来,花妖却未等桃枝枝再问,露了个无奈的笑容,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如此残忍狠绝,倒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桃枝枝急了:“她?谁?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但我也能猜到。”花妖摇了摇头,看着天边渐渐露出的一抹暮色,说出了她的过往。
原来这世间的情感最难的不是相爱,而是相守。
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正是新婚夜,洞房时。
这人生中最欢喜的一刻却陡然生变。
万念俱灰的蛇妖终是不甘,以命为诅,咒他们只要相见,便天光倾落,永坠黑暗,而她只要一靠近他,就会呼吸被夺,窒息而亡。
做完这一切的蛇妖哈哈大笑,笑得七窍流血也不肯立马消亡。
她从一条小蛇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呼吸——她便是用这样的法子去觅食的。
只是未曾想到,到头来,她也只会用这个方法去害人。
可是很管用不是吗,身死之前,她亲眼看见花妖飞出了城主府——她那一身新娘喜服,红得可真刺眼。
呼吸和爱,你选哪个?
这是蛇妖垂死前留给花妖的难题。
花妖冲出来寻求解决问题的答案,却不料再也回不去了。
她每靠近城主一步,呼吸便被夺走一寸。
黑夜更黑了,她只坚持了一条街,便因窒息昏迷了过去。
而当她再次醒过来,却连城门都进不去了——她知道,那或许是因为他也在找她。
可她必须要回去,出来得匆忙,她根本未来得及与他解释一句,如此下去,只怕他会以为自己是要逃婚!
她那么爱他,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于是她日日前行,每天都从昏睡中醒来。
她明白,这就是蛇妖要她品尝的不甘。
诅咒就像一双看不见的手,勒住了她的脖子和她的爱情。
她寸步难行,却寸步不让,每天都在生死之间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容青紫的倒在了城外,气若游丝间,她突然悟了。
她想,只要她潜心修炼,终有化解诅咒的那一天,于是,她离开了这个地方,离开了她最爱的人。
这一去,便是五年。
这五年,有很多的捷径摆在她的面前,她紧守道心,不曾有失。
这五年,她夜夜站在山巅,遥遥相望,不敢遗忘。
清修很苦,回忆很甜,其实也并不觉得如何漫长。
直到偶然听见其他小妖说起万灯会,她这才惊觉过来,原来凡人的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于是,她立刻赶了回去。
便是如此,她感觉到了蛇妖的气息,却让她不解的是,蛇妖未死,为何诅咒仍在?!
虽然并未同从前一般那么令人窒息,但到底还是呼吸不畅。
本以为连日来的阴天,是因为自己靠近了意城,但此番看来,却是蛇妖归来的缘故。
“你说得没错,确是因为她本该魂飞魄散,却以魂体活了下来,所以诅咒受到影响,失去制衡,才让你得以进了意城。”
琴难总结了一句,却又不屑的岔开了话题:“要不怎么说妖为下品,都修成人形了,还只知道用蛇身勒死人的那套报复方法,啧啧。”
桃枝枝白他一眼,忍住没接话,反问花妖道:“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将你引来,蛇妖难道不知道吗?”
道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琴难,抢先答道:“因为魂体喜阴,她应当巴不得花妖寻来,好借着诅咒遮天蔽日。”
“噢,所以圆环日也是因为?”
“不是,”道人否定了桃枝枝的想法:“诅咒不过是个幌子,她定是用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邪法招来阴云,如今她伤重逃去,阴云难以为继,故显天光。”
他说到这里,又讳莫如深的问琴难:“不知阁下从前如何医治伤重归来的蛇妖呢?”
“山人自有妙计,你想偷师吗,偏不告诉你!”
这一回,桃枝枝对琴难的插科打诨视而不见,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到底没有问出口。
她转而向道人发出了疑问:“按说凡人是不可能看见魂体的呀?”
“若修了法身,自然可以……”道人说到这里,脑中电光石火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他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不好,后山!”便疾行而去。
桃枝枝反应比较慢,虽然还没想明白,却惯性的跟着道人抬脚就跑。
琴难看着他们离去,并未追赶,刚刚桃枝枝那个奇怪而又陌生的眼神实在让他在意。
但他又觉得,必须要习惯这样的桃枝枝才行。便摇了摇头,打算离去。
花妖见人都离开了,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按着胸脯大口喘气。
琴难听到动静,转身一看,不禁微微一笑,“啧啧,这蛇妖哪里寻来的诅咒之法,倒还有点意思。”琴难生了兴致,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一点,然后蹲下来笑眯眯的问花妖:“需要帮忙吗?”
花妖知他有大能,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忙跪地磕头:“求大仙帮我除去恶灵!”
琴难被这个称呼恶心得皱了皱眉,却也没有纠正计较,只摇了摇头,道:“除灵你找刚刚那个道士就行了,杀鸡焉用牛刀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吧?”
“……可……那……”
花妖还未说出口,琴难就截道:“其他的别提了,要我帮忙的话,我只帮你将城主身体里蛇妖那半魂撕扯出来。”
“!!!”
看着花妖吃惊,琴难还好心的解释道:“你知道蛇妖这半魂在他身体里长了多久吗?看城主能正常生活的样子,怕是已经和他自身的魂魄融在了一起,故要扯出半魂而让他不死,这得多费劲啊!”
“不……不死?”
琴难看着花妖眼里生出来的希冀,残忍的笑道:“嗯,不死,最多只能保证不死。至于以后变成什么样子,那就说不好了,毕竟我也没做过这种事。”说完觉得不好打击得太过,又画起饼来:“不过话说回来,左右你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嘛,说不得哪天你用爱感化了他,又让他记起你了呢?”
“……魂魄撕扯,会很痛吧?”
“什么?”琴难十分不解重点怎么偏移成这样,敷衍道:“痛就痛吧,碰一下磕一下还痛呢,这不算个什么。”
“……”
花妖沉默了很久,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啧啧,结果不比什么痛不痛的重要么?!枉我还觉得你比小桃枝聪明!本王千千万万年才发一回善心,不需要帮忙就算咯。”琴难无谓的耸了耸肩,看着霞光落到了地面,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无聊。
他想了想,还是待到子时过后,去城主府唤醒蛇妖的半魂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