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人不知道,此事后的道人,遇到流氓恶霸总是下手略重,遇到熊孩子,总是免不了“莫以恶小而为之”的训诫一番。
但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她经受过什么。
木头人看人都跑了,还惦记着那两个陌生的词汇,只好转向他请教道:“鱼水欢好和共赴云雨是什么意思?”
“……”道人默了默,问:“谁同你说这个的?”
木头人指着流氓逃走的方向,“他们说要教我,可他们还没教就走了,不然你教我吧。”
“……”道人侧过脸去,感觉耳朵已经有了热度,他将剑拔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说:“你且等我一等,哪里都不要去。”
木头人疑惑道:“你去哪里?”
道人说:“我再去教训他们一顿。”
等道人再回来时,她忙迎了上去,还没开口,他就摆了摆手,说:“别问,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哦。”木头人说:“我原不是要问这个。”
“那你还想问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问,我只想说,我们回家去吧。”
道人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很是诧异:“家?”
木头人指了指山里,道人静静的看了看她,又默片刻,突然弯了弯唇,点点头,又温声道:“是的,家,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走在山间小道,木头人想起那几个人说的万金奴认主的事,想确定一下自己和他的关系,便开口道:“主人……”
谁曾想,话还未问出口便被打断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那谁是我的主人?”
“……你自己。”
“那你是我的什么人?”
“……”道人张了张口,顿了顿,“总之,不许叫我主人。”
“是的,主人。”
“……顾欢。”道人补充道:“我的名字。”
“好的,顾欢主人。”
“……”
左右说不通,道人干脆换了话题,“不是说好,让你在屋里等我吗?”
“……我不知道怎么当个有用的人,可我不想一直这么没用,只会等待的人,最后会被丢弃的。”
“……这话又是谁跟你说的?”
“萝卜精。”
尾随了一路的萝卜精听到这话,连怪她撒谎都不会的时间都没有,忙一巴掌把自己拍进了土里,一边暗自懊悔不该看这热闹,一边露了片叶子装人参,却到底瞒不过道人的眼睛,连带着泥土,被他一把拔了出来。
都不用威逼利诱,它自己就全部交代了,顺便还对着道人挤眉弄眼,表白了一番,“……我们这样做,也是因为实在太喜欢你了!修行清苦我们都知道,但你若是孤独寂寞冷,尽管来找我们呀,何必守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过活!”
“……”道人无视掉萝卜精的一厢情愿,问:“这就是你将她骗赶出山的理由?”
在道人凌厉的眼光下,萝卜精感觉到自己要是说个“是”,下一个被赶出山的搞不好就是自己,是以连忙补救道:“所幸没有大事发生,你瞧她不是没事嘛!”
说着想到那几个流氓,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对着个木头发情,现在的凡人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道人瞟了它一眼,“你有什么资格鄙视凡人,连个人形都修不出来。”
她还不是没有修出人形,这人形是你给的,又不是真的。萝卜精敢怒不敢言,悻悻的收了声,委屈道:“哎,我在替你们说话诶!”
道人不管它,看了看木头人,她早已将自身的衣服悉数穿了回去,但她的一身行头全靠自己打理,是以只一眼,便看出她衣服有许多处都有裂痕,于是问道:“他们撕的?”
她点了点头,又怕他要再回过头去打他们一顿而离开,便又摇了摇头,想了想,“也有其他人扯的。”
道人皱了眉,“还有其他人?!”
木头人还没开口,萝卜精先笑了,“哈哈哈,说起这个,道长,你怎么没教她买东西要给钱啊!”
听了这话,木头人回过神来,连忙拉住道人的袖角,将怀里的东西往前轻轻一推,“对了,我这个,还没有给他们钱呢!他们好像很生气,我们回去给钱吧!”
“哈哈哈,怪不得连黄口小儿都说你是个傻子,你真的是个傻子啊!”萝卜精脆脆的笑起来,“你现在去给钱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再说,你这一去,不白挨了那么多顿打嘛!”
道人脸色变了,凝视着木头人,“你挨打了?”
她点了点头。
道人怒了,“我教你多年,你竟然打不过走街小贩?”
她茫然了,“你不是说,不能对凡人动手吗?”
“我说的意思,是不能对凡人动用法术!但我没说不能用拳脚啊!”
她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可以打人,我记住了。”
“……”道人纠正道:“不是可以打人,是可以还手。”
她再点头,“知道了,主人。”
萝卜精晃了晃头上的叶子,表示不支持:“别别别,待会都把咱孩子教坏了!”
道人没理它,又继续问木头人:“可有伤到哪里?痛吗?”
话音刚落,萝卜精笑出了鸡叫声:“哈哈哈哈,道长你真会说笑话,那是个木头人诶,木头人会痛吗?!你瞧她皮都没破!”
“说真的,若真的破皮了,那群打她踢她的凡人看了还不得被吓死!毕竟里面裹着的不是血肉,是木头啊!”
木头人点了点头,在萝卜精惊天动地的笑声里肯定道:“是的,木头不会痛,我不痛。”
看着道人更为冷峻的面容,她想了想,解释道:“放心吧,我背对着他们,又死埋着头,显眼的地方没被怎么伤到,应该没有吓着他们。”
“……”
道人抬手摸了摸木头人的背,原本光滑柔软的背部犹如崎岖的山路,更有异物层层突起。
这便犹如被人打断了背骨,下手之重可见一斑。
萝卜精见道人犹如凝固了一般,很久都没动,便说:“怎么,坏了吗?唉,多大点事,大不了我去山里帮你捡几块木头,再重新雕一个便是。”
道人听见它说话,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它,露了一个没有温度的三分笑容:“所以说,你撺掇她下山,却又任她备受欺凌,这一切,你就这样一直看着吗?”
“……”道人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带了个笑,萝卜精连惊喜都来不及,便感觉到了压力,它又开始钻地,一边钻一边解释道:“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山萝卜啊!我不过同你那木头人一样,只是开了个灵智而已,再说,大家只是山里的邻居而已,犯不着为了彼此拼死拼活的不是?”
萝卜精看着那双并未被说动的冷冽眼睛,以前它们族群还聚在一起夸过这双眼动人,不曾想现在就被它压得抬不起身,不禁委屈道:“你总不能要求我跳出去,然后拿我头上的叶子扇他们的脸吧?!”
“为何不能?”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要是能,现在说不得已经被凡人摆在桌上做成一道菜了!
萝卜精头一次发现,这如谪仙一般的人儿还有如此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一面,一边心很受伤,一边连忙转移话题:“这说起来,还不是怪你没有教她通晓人情,一天天就知道写画养花,喝茶论道,凡人可不吃你们这一套!”
听了这话,道人目光更冷了,“你窥伺我们的生活?”
“……”萝卜精叶子耷拉下来,遮住白白胖胖的身体,作了个扭捏害羞的样子,“这,喜欢的人的事,怎么能叫窥伺呢?这叫关心!”
“我不需要这种关心。”
萝卜精以为他只是傲娇说说,后来,道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在山间木屋十里之地设了结界,又将山里的萝卜精悉数赶了出去。
萝卜精举家迁徙那天,道人带着木头人还去送行了。
萝卜精嘤嘤嘤得很是伤心,“我们这么喜欢你,你竟然舍得如此对我们?!”
它旁边另一只萝卜精还残留着一丝希望,循循善诱劝道:“道长道长,你再仔细瞧瞧我们呀,待我们修成人形,保管水水灵灵的,哪一点都不会比这个木头人差!”
“是呀是呀,自然界谁不知道,它们花木一族,修行甚难,我看这木头人,几辈子都修不出血肉之躯呢!道长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眼看道人无动于衷,甚至想笑,萝卜精只好又把目光望向木头人。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同住在这片山里,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既是我们犯错在先,便该如此背井离乡,一世飘零,只是,我们仍是放心不下他……你便替我们求求情吧,我们以后一定不来随便打扰你们,只求一隅寄身之地,日后自会谨言慎行,好好修行……”
“……”木有钱也木有感情的木头人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了看萝卜精,又看了看道人。
于是道人对这段话做出了自己的评价:“你们是萝卜精,不是山茶精。”
萝卜精眼见言语无效,不由心下有愧,暗叹对不起隔壁山茶精的教诲。
看着个个萝卜精都耷拉着头上的叶子,道人觉得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太地道,因为这山虽然不大,灵气也不够浓郁,但好歹也是这片山地萝卜的生长之地。
正所谓道法自然……罢了,遇上他,就让它们不自然吧。
想到这里,道人看了木头人一眼,后者会意,举起手挥了挥,是个送客的意思。
萝卜精怒了,指着木头人吼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难不成就因为我看着她挨打吗?!”
说了那许多的好话,道人都不为所动,听了这话,倒是点了点头,一脸真诚的说道:“是的,所以我也看着你离开生养之地。”
“修行之人,怎能有如此报复心理?!”
萝卜精个个恨铁不成钢的注视着道人,摇头晃脑,感叹不已,部分萝卜精又用红颜祸水的妒忌目光看着木头人,暗骂不停。
“你不知道,每次你走了后,她就在门口枯等,也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远远望着你回来的身影,她便开始收拾自己,你教的法术,她是不是净术使得最好?我没有撺掇她下山,只不过想让她找点事来做,不然她这样下去,早晚是要长蘑菇的!”
最终,萝卜精收起它最后的倔强,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很远了,它才停了下来,好不容易等来了探消息的小弟,它忙问:“怎么样,他有没有感动,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喊我们回去?”
萝卜小弟艰难回道:“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的呆了一呆,然后让木头人坐下,他动手脱下了她的……”
萝卜们听到这里,眼里亮起亢奋的光,赶紧围了过来,将小弟挤得话都说不出来。
萝卜精一把将它拽出来,才听它继续说道:“他脱了她的鞋,看了看她的脚,像是在检查长没长蘑菇,我看见他松了口气,两人便并肩回去了。”
“……就这?”
“就这就这就这?”
萝卜精们大失所望。
过了一会儿,萝卜精回望着这片它从小生长的山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竟然真的信了?”
“他莫不是忘了,他用法术打造,又用了胶脂塑形,她早已不是简单的木头了!”
“罢了,走吧,我们没戏。”
“希望他经年修行,不要为了她,功亏一篑才好啊。”
萝卜精没曾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但在那之前,道人还是听进了萝卜精的话,它们离开后不久,他们也收拾了行礼下山——道人决定带她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