蠃母山再向西三百五十里的地方,即为玉山。
这个地方,白天看起来还有几分荒凉,但入了夜,却有星星点点的璀璨亮起,大概是哪里埋有玉石。
是日,一只长得像雉而浑身披着红色羽毛的鸟从天边飞过,瞧着玉山上有个滚来滚去的人,便又折回落下,刚张嘴想叫,就被一巴掌拍在脑上,它不由怒目而视,却见那个蓬头乱发,豹尾虎齿的女人不以为然道:“胜迂,你别叫,你一叫就要发水,一发水,咱们可还怎么漫山遍野的玩啊?”
胜迂撇过头去,扇扇翅膀想走,一抬脚却没抬动,它回头看着抓着自己脚的女人,只见她两眼放光,说道:“来了还想走?先陪我耍耍再说。”
“呐,你怎么说也是一只有大能的鸟了,总不能与寻常的鸟一样叫得叽叽喳喳吧?我想想,叫成啾啾啾怎么样?不喜欢?布布布?阿巴阿巴?稀里哗啦?叽里呱啦?”
胜迂:“……”
所幸,她也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说说,但考虑到她这么无聊,以后说不准哪天,真会用武力逼迫自己发出她满意的声音,因此它最后还是自己想出了种声音。
大约因为它不常出现在人前,所以后来的世人只听到鹿发出过那种声音,所以他们管这声音叫鹿鸣。
眼下见她两个眼珠子一转,便顾不得其它,使劲的扑腾着翅膀要走。
果然便听她笑道:“一会儿我有个好哥哥要来,你瞧我这一身也没个什么饰物,我瞧着你这头羽就不错,给我一根吧,我们这么好的交情……”
这么秃然的请求,胜迂不干,继续扑腾。
他俩正大战着,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仿佛从天边响起:“好妹子,你在哪个山头玩耍?”
女人受惊之下,将胜迂一扔,立马站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胜迂飞走,顺便捡起因它扑腾得太厉害而掉下的羽毛,往乱糟糟的头上一插,朝天上喊道:“这里这里!”
不过一瞬,男人立马找了过来。
他双手背在背后,瞧了瞧女人一身凌乱的样子,笑着伸出一只手,将她身上的杂草拈去,“怎么,又跟狡比赛了?这次是从哪个山头滚到哪个山头?”
“可别说它了,最没用的就是它了!我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用滚的了,它还是赢不过我!这还不算,它每次滚到一半就睡着!没劲得很,也就摸着还算称手。”
“又不是兵器,说什么称手。”男人大笑起来。
“那是什么?”她问。
男人收了笑,认真道:“那是生命。”
女人点点头,男人复又捡起话题,安慰道:“下次你俩就在一个山头跑,它铁定不会睡着。”
“那有什么劲,我还没开始发力呢,就到了。”
男人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来到山头吹风,“那你就留着劲儿,好好修习我教你的法术吧。”
“修行什么的最没有意思了。”
女人虽然抱怨,却没有说不修。
“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个礼物,你想看看吗?”男人说着从身后拿了出来。
女人眼睛亮了起来,露出虎齿,一副乖顺模样,“什么什么,快给我看看!”
看到是一面镜子的时候,她有些失望,翻来覆去的瞧过之后,她又扔还给了他,“什么破镜子啊,连个人影都照不出来。”她还想看看头上的羽毛规不规整呢!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镜子。”男人解释道:“你可以在这里面看看别人的故事,一下子能看完一生呢,是不是很有趣?”
女人有了点兴趣,拿过镜子仔细瞧,问道:“只能看一生啊?”
男人想了想,“唔,你想看几世的变化也行,我回去再弄弄。”
“只可以看过去吗?未来没有发生的事情能不能看啊?”
男人摇了摇头,“泄露天机的事情可不能干……”瞧着女人有些失望的样子,他拧着眉思虑了一周,道:“不过看看未被选择的未来倒是无妨。”
“那还不错!”女人欢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能改好?”
“最近怕是不行,你知道的,天界还未建好,相关的规则也未制定……”
女人一屁股坐下,百无聊赖的躺下滚了滚,“唉,你可真忙。”
男人瞧着她明明人身却总改不了兽行,不由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所以,你要赶紧修炼修炼,上天来帮我啊。”
“那你可得给我封个王,以后但凡飞升的小仙都得来前来拜见我,这样一来,我看着喜欢的就可以收在身边留用。”女人想了想,问道:“到时候我能把胜迂和狡带上去吗?”
男人笑笑,“说不得你那时就有了新玩伴。”
“那又如何?”女人坐下来,手撑着脸,看着男人的眼睛,“我总是念旧的。”
男人伸掌抚了抚她的脸,“你只是害怕寂寞。”
女人嘻嘻笑着,也不躲,“你那帮神仙凑整齐了没?”
男人摇了摇头。
“依我看,你别挑那许多,上天的九德之气能化出一个你,却一时半会能化出多少个神仙,你不如就凑个一百,再弄个院子,唔,就叫百仙院怎么样?百年好合嘛,一百个总该是个吉祥意思。”
男人听了就笑着敲她脑袋,说她胡乱用词,也不知是不是敲疼了,女人抱着脑袋跳开,冲他一顿龇牙咧嘴。
男人看了,摇头说道:“别老是露出此等形貌撒泼打诨,做神女可是要端庄优雅的。”
女人听完,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乱糟糟的头上落下一片羽毛,她愣了一下,又捡回去插在了头上。
男人盯着她,看着她的模样,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镜子做好了,俩人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回溯镜。
交付镜子的那一天,男人对女人说:“有了它,你就不会寂寞了。”
女人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男人永远的离开了她。
天界初建,虽一切有序发展,但到底缺了屹立不倒的底气。
他便以身化冢,用法力为天界打造出维护新秩序的强劲力量——战神。
而她,离了他,果然也变成了端庄优雅的神女——西王母。
画面一转,各色出尘的仙人纷至沓来,他们面容精美,无不身姿飘逸,却又都骁勇善战,领着无数天兵,定乾坤,开六界,世界秩序大成。
而后的他们,在天地一片祥和中,渐渐隐去自己,有的醉心于琴棋书画,有的侍花弄草,还有的痴迷于法术的变化,或是兵器上的造诣。
待他们魂归神冢后,再出世的战神便无一不精。
唯一不能捉摸的,便是他们的性情,每一个战神都不尽相同。
但护佑苍生,维护天地秩序是刻在他们骨血里的信念,他们从不因为自己难逢敌手就倨傲无礼,相反总是默默的隐在人群里,不言不语。
时间过得太久,在同内外压抑与反压抑、反抗与顺从、堕落与升华的角力过程中,总会生出些异类,有的称他们为天才,有的则叫祸端。
归虹就是这万万年来,性格最为炙热鲜明的一个。
更妙的是,他遇到了跟他一样有个性的凤族小殿下烈与词。
凤谷的树上长满了玉石,凤凰们把它们当果子一样衔着飞舞,偶尔引来其他玩伴争相抢夺,它们便在空中肆意乱飞,将欢声笑语扔下云去。
归虹刚踏进这里,一把剑便直冲他咽喉而来,他不怒反笑,没脾气似的摇了摇头:“我是真没见过你这么好斗的小鸟。”
两人打得认真,引得嬉戏的凤凰前来围观,它们纷纷从树上跳了下来,引得落花遍布。
忽然一阵风起,两人的发丝飞舞,在较量中偷偷缠在了一起。
花瓣们跟随着风上了天,却又因为它的骤停而缓缓落下。
飘在空中的花瓣里突然传出一句话:“阿词,忘了我。”
话音一落,莺飞燕舞全都散去,仙魔大战的战场一片惨烈,烈与词站在尸海里,仰天发出了尖厉的痛哭声。
而后花瓣们终于才肯落地,就像一颗种子,它们落下的地方,万千奇花异草,姹紫嫣红的从地里冒了出来——这是西王母的后花园。
淘气的少年捏着法诀振振有词,扬言要将这里变成一个桃园。
待阵法与结界生成,他正要转身离去,却突然在花丛后看到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
那脑袋晃了晃,嘴里咕哝着什么“我不是这个时候的人,他应该看不见我,不用躲起来”,而后大大方方的跳了出来,拍了拍结界,又往里面看了看,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里了。”
早该离去的少年看见那张紧贴在结界上已经变形的脸,心里一跳,神魂剧震!
那是……桃枝枝!她怎么入了回溯镜?!
步霄从少年身上觉醒了意识,便再也不由他摆布,挣扎一番终于脱身出来!
回想他看到的一切,每一个战神都好像是他!是他对西王母说要做一个端庄优雅的女人,也是他对烈与词说忘了我!
怎么会是这样?!
他不是他们啊,为什么会替他们去经历一切?!
难道说所有的战神都只是那个化身为冢的男人的意志?!
不不不,桃枝枝说过的,他是人,是不一样的,独特的存在!
不一样,不一样,我不是他们,我不是任何人!
淘气的少年早已回到了天宫,挣脱出来的步霄却跌入了茫然的深渊。
他似乎一瞬间又看到了那些人,他们在问他:“你是谁?”
步霄说:“我是我。”
那些人又问:“你是你,那我是谁?”
步霄回答不出,天地骤然变黑,他已经彻底的迷失在了自己的识海中。
而什么都没看见的桃枝枝,得知了自己被谁种下的真相,心里又羞又喜,蹲在结界面前,捧着红红的脸蛋,守着曾经的自己,静待一场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