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腊月,时常下雪,山峦都掩埋在冰雪之中,树枝挂着长长的冰凌子,整片天地都银装素裹。
距离琼州王府问斩已过去两月了,陈元慎也渐渐从伤痛中挣扎出来,同龄的孩子若是遇到这样的变故,大概除了手足无措就是整日哭闹,他却坚强许多,若非是半夜里那些喃喃的梦话和不经意见流漏出来的恨意,玉和都以为他忘了此事。
俩人在杭州城外的一处破庙落脚,冷风从墙上的破洞里灌进来,陈元慎冻得瑟瑟发抖,玉和在乾坤袋里找了找,翻出一件披风,递给陈元慎。陈元慎见玉和又凭空拿出一件披风,银灰色的布料十分柔软,上面没有什么图案或刺绣,内衬是雪白的皮毛,不知是什么动物做的。他接过来围在身上,觉得冻僵的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陈元慎有些见怪不怪,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在破庙或者废屋落脚,野外的时候干脆找个山洞住下,玉和却总能凭空拿出许多东西,且质量上佳,不似凡俗之物,他想:“这人不是神仙就是妖精!”
玉和把馒头烤热了,和陈元慎分着吃了,就道:“如今已经腊月二十五,咱们今年就在杭州城过年,如何?”
陈元慎:“好啊,听说江南的美景天下一绝。”
第二天早上,陈元慎醒来,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旁,见他醒了,就道:“起来吃过早饭,咱们就进城。”
陈元慎吃了一惊,道:“你是谁?”
那男子就问:“你说我是谁?”
陈元慎看了看那男子,只见他穿着一见青色直缀,续了两寸长的胡须,气质儒雅,笑盈盈地看着他
“女侠,是你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玉和拿了个书箱给他,道:“我是来此游学的,你嘛,是我的书童。”
陈元慎愣了愣,道:“我不要做书童!”
玉和就道:“那你想做什么?你这小身板,要不我们以父子相称?”
陈元慎气炸了,道:“哼!还父子呢,你竟然好意思假扮个男人,你还是扮回女人吧!”
玉和道:“我若扮回女人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也得扮女人才行,不然咱们一男一女去了杭州城,着实不好行事。”
陈元慎有些无语,他看这女子狂放得很,当初拉着他的手时也不脸红,如今竟然考虑到男女大防,该不会是装的吧?遂道:“你可以扮做我的丫鬟呀!”
玉和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陈元慎提起书箱,连忙追了出去,道:“等等我,别走啊,我扮还不行吗?”
这次进城,她俩先去逛了西湖,已是正午,天放晴了,只见湖面冻住了,冰清玉洁,湖边的垂柳只剩下黑褐色的枝条,结了长长的雾凇,晶莹剔透,把阳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逛了半天,俩人找了个小摊,吃了碗热乎乎的混沌。
这混沌皮薄馅大,汤汁浓郁,洒上一把细细的葱花,秀色可餐,猪肉做的馅儿,掺了木耳、竹笋,入口鲜香。
陈元慎道:“这混沌可真好吃,连汤都十分鲜美。”
小贩听到有人夸他的混沌,十分高兴,道:“客官可真有眼光,我这三鲜混沌,取了猪肉、木耳、春笋三样鲜,吃过的人都念念不忘,不是我吹,来西湖的人,若是不能吃上一碗三鲜馄饨,那都要抱憾终生的。”
陈元慎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这混沌也算是西湖一绝咯?”
玉和见他展颜,心想,到底是个孩子,同龄人喜欢的东西,他也定会感兴趣。
小贩很擅长于自卖自夸:“客官不知听过没有,来逛西湖必做的三件事:吃三鲜馄饨,过断桥,拜雷峰塔,我这馄饨可不得算西湖一绝吗?”
玉和也笑,陈元慎问她:“听说西湖边上有座雷峰塔,里面镇着白娘子,不知可是真的?”
玉和道:“里面有没有白娘子我不知道,这西湖确实秀美灵动,这雷峰塔的方位,乃是在凶煞之位,有此塔镇着,这杭州城如此地灵人杰也不奇怪。”
小贩一听,道:“先生也是来游湖的吗?”
玉和道:“是,听说冬天的西湖别有一番风味,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小贩道:“先生是外地人?冬日里,这杭州城里的文人最喜欢在雪后游湖”又道:“先生不妨去湖东逛逛,那儿有一片梅林,这几日风光正好呢!”
“远吗?”
“费些脚程,慢慢逛着,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陈元慎道:“先生,我们去看看吧!”
玉和点头答应。
吃完混沌,俩人谢过小贩,又留下些赏钱,绕着湖边慢慢散步,到了傍晚时分,来到一处梅林,只见冰天雪地里,红梅灼灼盛放,似火一般热烈,散发出盈盈冷香,令人如痴如醉,陈元慎脱口道:“全似玉沉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
“好,好文采!”梅林里有人高呼道
“晚寒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道:“在下赵子轩,同好友在此赏雪,不知贵客可愿来喝杯薄酒?”
玉和道:“在下唐突了,就不打扰诸位了。”
赵子轩从亭子里出来,见玉和似是三十出头,气质脱俗,旁边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眉清目秀,道:“相逢即使有缘,我等十分欣赏小友的才华,我那几个好友也想见一见小友。”
这诗是陈元慎念的,但他一副书童模样,赵子轩自然觉得玉和吟的。
玉和道:“既如此,就叨扰了。”
只见梅林深处有一座四角小亭,三面都用油毡布围了挡风雪,只开了西面用以赏景。
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双鬓微白,身穿深蓝色直缀,气质儒雅,左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皮白净,身形羸弱,眉心一股黑气,周身隐隐有些煞气。
那老者并未起身,道:“在下周扬,这是犬子见深”
玉和行了礼道:“晚生许论坤,游学至此,见了这雪中美景,颇为心醉,却不想打扰了诸位。”
赵子轩请玉和坐下,陈元慎作为书童,有模有样地站在了玉和身后。
老者道:“此处梅林堪称西湖一绝,来此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却少有人能做出如此好诗。”
赵子轩道:“小友文采斐然,让人如同身临其境啊!”又给她倒了杯酒,道:“这是去年的梅花酒,也是取自此处梅林,许兄尝尝。”
玉和接过,抿了一口,道:“好酒,初开的梅花,加上新雪,别出心裁啊!”
三人都是一愣,赵子轩道:“小友怎么知道?”
玉和就道:“此酒初闻香味清淡,入口则浓郁,必是取了初开的梅花,又有冷香萦绕,清甜可口,应该是取了新雪。”
周见深道:“妙,妙,妙!”又道:“这酒可是我亲自酿的,今日许兄尝了一口就知道了,着实厉害!”
赵子轩就笑:“我求了几次秘方你都不给,如今许小友一尝便知,可见这酒并不难酿。”
周见深道:“那你自己琢磨去,明年我看看你能酿成啥样!”
赵子轩气结
周扬道:“没想到小友不仅才华出众,也精通此事,大梁真是人才辈出啊!”又道:“不知小友从何处来?”
玉和答:“京城。”
周扬抚掌道:“难怪,难怪,京城人杰地灵,难怪有这样的年轻才俊。”
品了会儿酒,周扬诗兴大发,文人都有个毛病,明明自己想作诗,偏要别人开路,这不,周扬就是其中之一,他叹道:“此情此景,十分动人!”又对赵子轩道:“子轩,你可有诗兴?”
赵子轩从善如流道:“学生也起了些兴致,还请恩师点评一二。”提笔写下一首: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做十分香。
周扬道:“嗯,不错,不错。”
赵子轩道:“献丑了。”
周见深兴致乏乏道:“今儿天冷,我手僵硬得很,没什么兴致。”
周扬见怪不怪,并不勉强,他道:“我也起了些诗兴,也做一首。”赵子轩忙整理了宣纸,又磨好墨,待毛笔吸饱了墨汁,递给周扬。
周扬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首: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赵子轩连忙溜须拍马道:“好诗,老师文采斐然,学生只能望其项背啊,真为佳作啊!”
周见深转身过来,问:“许小友可有兴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