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雀说的话本身就是个极大的漏洞,当时,他说的是元慎已经死了,又说元慎功德圆满成了神,若是普通修士,羽化而登仙,死了便说明修为不够,与凡人死亡一样,只能变成鬼,也有鬼成仙的,可鬼仙于地府供职,神族乃天生,是无论如何修炼都无法到达的境界。
玉和心想,若非今日珺藜造访漏了馅,北辰是绝不会主动承认的,她问:“帝君何必如此?”
北辰十分忐忑:“我胆怯了,我怕你恨我。”
玉和问:“恨你作甚?”是了,北辰问过她是否恨元慎,她说恨,她道:“我是恨他绝情地避而不见。”
北辰道:“他就是我,我亦是他,我愧对你良多。”
玉和心想,只怕也仅仅是愧疚而已了,她猜想,陈元慎不过是北辰历的劫罢了,对于天神来说宛如梦一场,她道:“帝君言重了。”难不成,她还能指望堂堂的天地共主向她道歉不成?
北辰柔声唤她:“阿和,那时候,是我辜负了你,我后悔极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再也不惹你伤心了。”
这一声阿和,玉和从前多么希望元慎以爱郎的身份唤她,而北辰,此时是以怎样的身份?他是紫微帝君,是她的长辈,是她父亲的旧主,是神界的君主,她没有应声。
北辰拉住她的手:“以后,你就在这殿里好好修行,我会让你回归神籍。”
玉和缩回手,肢体的亲昵实在让她惊疑不定,她问:“帝君为何如此袒护我?”
“你叫我北辰即可,我把你放在心上,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玉和苦笑:“难不成帝君爱上我了?”
北辰道:“是。”
玉和爱慕元慎的时候,吃尽了苦头,所以即使北辰亲口承认了爱意,她也根本不敢相信。她下起了逐客令:“天色不早了,帝君该回去了。”
北辰最害怕的就是玉和这样冷淡的样子,爱也好恨也好,若是能大声地诉说,说明她心底里是在乎的,她的神情这样淡漠,反而令他十分不安,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敢刺激她,只能徐徐图之。
往后的一段日子,北辰每日午后都会去清濛殿考较玉和,她也能答得上来,除此之外,她似乎再无别的话想说,北辰与她闲聊,她便随意应几声,若是说上几句情话,她便不吭声了,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北辰无法从她的言语或神色中判断出自己说的话是惹怒了她或是合了她的意,送她灵石丹药,她不收,想起她十分爱花,于是在清濛殿外种满了花草,神族可创世,只消一挥手便能造出花团锦簇的景象,可北辰觉得那样不够真诚,拿着花锄,一一棵一棵亲手种下玉兰花树,这种花树若是长在凡间,要三五年才能开花,在神界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半年不到就有一人高了,只是还不到开花的时节,只有满树葳蕤的绿叶。
他对玉和道:“等开了花,我酿酒给你喝可好?”
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可玉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移栽而来的花木,真的适合在天宫生长吗?”
北辰知道她是在借花喻人,他道:“我不是一个好花匠,却是真心实意,希望它能明白我的心,开得赏心悦目。”
玉和却道:“花木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赏心悦目只是种花者的一厢情愿罢了。”
北辰知道玉和是对他寒了心,他追逐她的过程十分艰难,冷言冷语从心上人口中说出最是伤人,可以想到当初玉和爱慕他时,受到那些冷遇是怎样的伤人。
端午节的时候,会有一场流星雨,北辰带着玉和出了天枢宫,站在紫薇星上,看见万千星辰璀璨夺目,深邃的夜空里有明亮的星辰坠落,划出一道道细长的银痕,今日是她的生辰,北辰笑望着她:“阿和,你喜欢吗?”
玉和看见他一双凤眸里印着满天星辰的璀璨华光,足以教人目眩神迷,她点点头:“喜欢。”
北辰拉了拉她的手,见她并无什么不快的表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道:“以后,与我年年相伴,可好?”
玉和没有表态,只问他:“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北辰微微一愣,复又抱紧了些:“我们成亲的时候,掀开盖头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动心了,只是后来破了噬魂阵,便只敢归类于对师长的仰慕罢了。”
玉和问:“若你当年娶的是颜秋屏呢?”
元慎觉得玉和在吃醋,他轻笑:“历劫的命格,写的是不喜女色,难以动情,陈元慎一生都没有爱过颜秋屏,唯有你成了变数,我只对你动过心。”
玉和心想,果真如此,她猜的没错,陈元慎的命格,北辰在历劫之前就知道了,她问:“你下凡之前,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命格?”
北辰身形一僵,笑不出来了,她不是心无城府的女子,若想谋划,寥寥几句就可以套出想知道的消息。
玉和一字一句说道:“我父亲是你的得力干将,背叛你与凡人成婚,堕入妖道,我猜,你对于我,是不喜的吧?”
北辰抱紧了她:“下凡之前,我算过,你我没有相见的可能,你会进入巽风谷修复阴阳八卦阵,会法力尽失,会目盲,经受了这样的苦难,心性越发淡泊,机缘巧合之下悟得了以月华修炼的法子,没过几年便能飞升成仙。”
玉和心想,他肯大度地给她飞升的机会,天神们自然得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即使后来她干扰了陈元慎的命格,只怕也没有哪一位神君敢让她落得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下场,她问:“所以,为何会有斩神血为祭的下场?”
北辰抱着她不敢撒手,语气急迫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玉和心中更冷,她道:“让我猜一猜吧,你历劫前,特意算了我的命格,又排好了自己的命格,不希望我们能遇见,想来,是在忌惮什么,你执掌星宿经纬数万年,算无遗策,必定会防着有什么人趁你历劫时生事,所以,为了防着我涉及陈元慎的命格,会有后招吧?你告诉,后招是什么?”
北辰听着她的话,一字都没有猜错的,这样理智而缜密的思维,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是了,她称呼他历劫时为陈元慎,分明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自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如今对待俩人之间的过往,哪里还有半点迷惘,所以,从前,她苦苦渴求陈元慎的爱意,如今他诉说了爱意,又费尽心思讨好她,她才会这样冷漠,因为玉和已经死了,陈元慎也死了。
玉和见他不回答,自顾自地说到:“应该是杀了我吧?”
北辰埋首在她颈间,颤抖着声音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玉和伸手推他:“不好,我恨你。”
北辰紧紧箍住她,她推不动他,只能无奈地垂下手来,不说话,也再无其他动作,北辰不想惹她不快,脱力般松了手,神情哀伤地看着她,她脸上冷淡极了,不愿看他一眼,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