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慎不敢相信,眼睛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道:“先生,你莫要欺骗我!“
玉和道:“这件事我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同你说的,我当初帮你只不过出于愧疚,你的仇人,除了陈靖希,还有我。”
听了这些,陈元慎良久都回不过神来,原来自己一直敬重的先生,竟然是琼州王府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吗?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一般。
玉和见他不可置信的模样,心想陈元慎此时必定是恨极了自己,放了把剑到他跟前,道:“你若想报仇就动手吧!”
陈元慎心绪翻涌,拿起剑来,轻轻一拔,利剑出鞘,这剑极为锋利,吹毛断发,他举着剑,却刺不出,眼前这人,是他敬佩无比的先生啊!宝剑从他掌中掉下,直直刺入土里,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玉和叹息一声,她对陈元慎其实很是很欣赏,只是俩人之间,有着诸多牵扯,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她从未觉得当年诛杀月莲有何过错,当初救下陈元慎也是出于愧疚,如今说出真相,昔日的恩情烟消云散,她心里也不由得空落落的,与陈元慎相处这几年,竟然生出了不舍之情。
自从跟陈元慎说了原委之后,他就独自离开了客栈,整整几日都不见踪迹,玉和心想大概俩人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这样也好,这一桩因果大概就此了结了吧!准备离开客栈回昆仑,临行前给小二留了张字条,上面写明了她要往昆仑方向去,若是陈元慎来找她报仇,也好寻到她的踪迹。
没想到才出了成都城,陈元慎就追了上来,他眼下乌黑,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灼灼生辉,他道:“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玉和道:“我有事要回山门一趟,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动手吧!”
陈元慎摇了摇头:“先生,我是来拜您为师的,当年的事,换成是我,也会除去月莲,即使我祖父这一脉因此而受到波及,我不一定会救下琼州王世子。您并无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玉和看着他,见他目光清澈,淡淡问:“这是你的心里话?”
陈元慎道:“是!若是没有您,我祖父那样宠爱月莲,我父王的结局说不定会更不好,若是没有您,我如今已经是刀下亡魂了。”当时只是觉得一直信赖的先生竟然瞒着他,所以很是生气,细细想一想,对先生其实没有半点恨意,他还是十分敬重这个女子。
玉和道:“你能如此想,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还是不能收你为徒,你我本来无缘,我已干涉了你的命数,不能逆天改命。”
陈元慎心想若是没有玉和,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可不是改了自己的命数吗,但仍旧固执地道:“若是无缘,又怎会遇见?”
玉和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复杂,道:“按照你原来的命理来看,当是天资卓绝,有称霸一方之力,与陈靖希两虎相争,却慧极必伤,青年早夭。”
陈元慎问:“所以先生一直在引导我不去报仇?”
玉和点了点头。
陈元慎道:“可是,先生如今已经改了我的命格,又如何能撒手不管呢?”
玉和道:“我并没有撒手不管,只是我们实在不适合做师徒,你不是喜欢洒脱无束的生活吗,做一名侠客也不错。”
陈元慎反问道:“先生是嫌我愚笨?”
玉和摇摇头
陈元慎又问:“先生是嫌我品德不好?”
玉和仍旧摇头
陈元慎道:“难不成是嫌我长得丑?”
玉和:“不是。”
陈元慎道:“那先生到底有什么不满?”
玉和无奈道:“我早已说过不会再收徒。”
陈元慎道:“可先生改了我的命格,不能这样不负责任,若是您不收下我,万一我真的慧极必伤,毕竟我的天资确实不错。”
玉和道:“你已经长大了,应该明辨是非。”
陈元慎道:“先生以前还说我心性未定,若是没有先生时时督促,我怕是会长歪。”
玉和扶额,她在兰州时是说过这样的话,那都是大半年以前了,她道:“你不要如此纠缠于我,我是决计不会收下你的!”转身就走。
陈元慎紧跟其后,不愿放弃。
玉和走的是水路,取出玉笛化做一条小船,沿着岷江逆流而上,过十来日,已经出了蜀地地界,陈元慎依旧不死心。
陈元慎取了江水来煮茶,讨好地献给玉和。
玉和接过,浅浅一尝,唇齿回甘,开口道:“元慎,你到底为何想拜我为师?”
陈元慎道:“先生,我自十岁开始,就得您教导,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师父了,对您更是仰慕不已,尘世之中,人们都为利益所驱,熙熙攘攘,您曾经说过,百般因果,身死魂消,我不愿在俗世之中碌碌一生,道门清净慈悲,我心里甚为向往,道法乃是大智慧,我一听就觉得心里清净欢喜。
您或许会说我可以拜别的山门,但我最初听的就是您的道,其他法理再怎么智慧通透,我都无法心悦诚服。”
玉和淡淡道:“我并未传授过你道法。”
陈元慎道:“道法不一定要以口来说,先生您早已言传身教,我还记得当初您引导见深兄时,我已感受到自然无为之理,还有华山峰顶的狼群,您虽然并未讲道,但您的道法早已感化它们,若不是您的教化,我如今只怕一门心思想着报仇,说不定真的落得个慧极必伤,青年早夭的下场。”
玉和早就知道陈元慎天资聪颖,没想到他已经领略了这么多,原来自己不经意之间早已引导他进了道门,心里默默叹息一番,如今真不知该怎么拒绝他,想了想,想拜入昆仑门下须得通过考核,共有三道题目,对于初入道门者来说只怕是难于登天,她开口道:“我已知晓你的意愿,只是昆仑拜师尤其严格,弟子当通过考核才能拜师,以你的能力,是不可能通过的。”
陈元慎道:“先生不妨考教我一番,若是通过,先生可要收我为徒!”
玉和知道陈元慎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也好叫他死心,她答道:“一言为定!”
玉和先出了第一题:抄写《道经》,十日为限,十日之后考教他。《道经》全文五千余字,若是没有人指点,对于一个没有修道基础的人来说,算得上晦涩难懂,就算是逐句翻译出来,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很难领略出来。
陈元慎接过《道经》,翻来阅读一遍,这正是孙西棠给他的经书,心中默默记下孙西棠的好。原文他早已熟背,他已经逐句翻译过了,其中道义十分难懂,他静下心来默默抄写,速度很慢,逐字细细思索,倒是有了些感悟,《道经》以无为讲有为,以自然解社会,利万物而为万物所厌。
十日之期已到,玉和看了陈元慎抄写的经文,整整十卷,初时可见他字迹劲瘦规整,越往后越发潇洒清俊,流畅很多,他应该是已经背熟了,玉和并不意外,开始考教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何解?”
陈元慎答道:“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矣。无为於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则莫不赡矣。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刍狗也,万物皆以为刍狗,则万物皆平等,天地不仁,实则天地最仁善,不行偏颇之事,圣人亦是如此,故能称之为圣人。”
玉和点了点头,她考教的句子原文翻译过来是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爱的,也同样像刍狗那样对待百姓,任凭人们自作自息。
陈元慎回答天地遵循的是自然的法则,不做干扰,如此一来,万物都如草如狗一般,自生自灭。世人口中所谓的仁者行仁慈之事实则是在干扰原有的秩序,万物都会因为这种举动失去原来的轨迹,所以圣者就是因为继承了天地的品德,自然无为,才能称之为圣人。不做干扰,看似不仁,实际上就是仁德。
玉和又问:“静之徐清,动之徐生。何解?”意思是浑浊为何能慢慢澄清,静物又为何能生生不息。
陈元慎答道:“浊以静物则得清,安以动物则得生,此自然之道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万物归一,亦是此理。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意思是浊以徐清,安以生动,都是自然之道。道是独一无二的,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适匀的状态,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这一切都是一样的道理,知晓这个道理的人,从来不会自满,也因此能去故革新。
陈元慎不仅仅回答了问题,还引申了其他道义,第一关自然算是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