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见他去而复返,大感不妙,心想帝君莫不是发觉了什么?欲上前请罪,北辰毫不停留,直往望乡台冲去,远远便看到满头红发的朱雀神君立于树下,与树上一只白色狸猫说着些什么。
她是灵狸一族的,生下来就是人身了,这应该是现了原形吧。
狸猫问朱雀:“你会给我安排怎样的命格?”
朱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喜怒哀乐爱欲憎,没人可以避免,你这一世,大善又大恶,死无全尸,来世的命格,不会太好,五弊三缺,总占一样。”
玉和苦涩地笑,五弊乃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财,命,权都不沾,真是极坏的命格了,可她活着的时候,容颜美丽,法术高深,还不是坎坷流离,痴心错付,爱而不得吗?可见,人能全须全尾地出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她道:“那便选个痴傻的命格吧,无知无觉,自得其乐。”
“好,我会写好你下一世的命薄,到时候,冥君会亲自来接引你。”
她果真在这里,她果真还在!
北辰激动地无以复加,立时就想冲过去,可想起他下凡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又害怕起来,他该如何同她解释!
那是他亲口下的杀令,怨谁都没用。
还是不要让她看见他的模样吧,他变了块面具出来,戴在脸上,现身。
朱雀神君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嗫嚅着想开口:“帝……,你怎么会来这里?”
哼,还算有眼色,他来到朱雀跟前,低声道:“我记得你还没有历过情劫吧。”
朱雀一脸幽怨地走了,帝君真爱记仇!作为属下,总是要受一受委屈的。
哎,人家有情人重逢了,必定第一个看他不顺眼,他还是麻溜地下凡历劫去吧。
北辰一步步走近阴萝木,每走一步,都如行走于悬崖之上,胆战心惊,是他将她害成这样的,她会恨他吧。
雪白的小猫不知他是何人,只见他一身浅紫衣裳流光溢彩,戴着块银色面具看不见真容,身姿如玉,骨肉均匀,行动间风盈于袖,飘飘欲仙。
能对朱雀挥之即去的,该是神族的某一位神君吧,且地位不低,玉和闭眼,趴在阴萝木上,不理他。
北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酝酿良久,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接你去神界可好?”
她记得朱雀与父亲沅音,归紫微帝君麾下,能更改朱雀命令的,应该也只有那位帝君了吧,玉和道:“神族真是奇怪,当年要我魂飞魄散,方才又要我速速转世轮回,如今,你却要接我去天上,紫微帝君,这神界,还是你说了算吗?”
北辰陡然一惊,她三言两语竟已认出他来了?她的语气这样冷硬,果然是恨他的,他道:“对不起。”
玉和道:“帝君言重了,您是天地共主,能屈尊来见我,我受宠若惊。”
“朱雀都告诉你了?”
“是,帝君,我自愿入轮回。”
“我不信,否则,你为何苦苦等了整整六十五年。”
玉和苦笑:“为了等一个人,可朱雀说,那个人,成了神,无欲无求,更不会来见我。”又道:“我听说,神乃天生,从未有凡人成神的先例,非至福至慧至清至净者不能成仙,可他竟然成神了,帝君,您执掌河汉星斗,能否帮我问一问他,还记得我吗?”
北辰急忙道:“记得的,他一直记得的。”
“我不信,你又不是他,怎么就如此肯定。”
“我……”看来她还不知道他就是陈元慎,北辰改了口:“他临死前,依然念着你。”
念着她?那为何成了神?又为何不愿来见她一眼?
“你随我去神界吧,我会补偿你。”
“帝君是念着我父亲的旧情吗?”
北辰只好骗她:“是,灵狸一族如今只剩你一个了,你父亲当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忍让他绝了后。”又哄她:“去了神界,你可以亲口质问他。”
“帝君会站在我这边吗?”
“会。”
“您会处罚他吗?”
“你可以亲手处罚他。”
“若我要他也尝一尝魂飞魄散之苦呢?”
北辰一悚,她的报复心这么强的吗?他道:“可以。”
“那好。”
北辰见终于哄得她答应,伸手去抱她,玉和很不情愿,但她此时不过是魂魄而已,以原形存在,没有肉身,只好趴在他袖上,由他抱着去了神界。
北极中天,天枢宫前,长生与勾陈伸长了头,看见北辰拨云分雾而来,一身紫衣,只是不知为何戴着面具,走得近了,才看清他臂弯中有只雪白的小猫。
长生瞅了瞅,赞道:“这小家伙真俊。”
北辰一记眼风扫过,暗含警告之意,玉和懒懒地睁眼看了两位帝君一眼,复又趴了回去。
勾陈心想,北辰这厮,既然戴着面具,定是不敢承认身份,他坏笑道:“恭喜了。”说罢,拉着长生一溜烟就跑。
玉和诽腹,天神们说话都如此奇怪的吗?看起来也不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啊。
北辰却松了一口气,她那样怨恨他,必定不能漏了陷,他在她身上下了禁制,除他之外,旁人不得触碰,又对她道:“这里是我的天枢宫,你哪里都可以去,只是不能出宫门,天神们不认识你,又记恨你的父亲,你不要乱跑,更不要与他们说话。”
玉和心想,神族以父亲为耻辱,谈不上记恨两字,只是帝君所为,倒有些像私下行事,看来明面上,她依然是罪神之女,不能见光的,她乖巧地应了。
她的三魂七魄虽然是齐全的,可没有肉身,十分虚弱,今日说了太多话,累极了,趴在北辰怀中就睡着了。
北辰抱着玉和,舍不得撒手,温柔地看着怀中雪白柔软的小猫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她。
他终于找到她了,真是太好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
玉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置身于一处宽大床榻,入眼是晶莹剔透的洁白灵石建成的墙壁,上面雕刻着经纬星宿,应该是紫微大帝的星河殿,她跳下榻,走到外头,见殿门敞开着,门外可见洁白壮丽的宫殿掩印在云海雾山之中,再远一些的地方,便是深邃的宇宙了,看不清是何种光景。
“睡够了?”北辰从后头将她抱起来。
玉和眨巴着一双乌灵的眼,挥了挥毛茸茸的小爪子:“帝君,我自己能走。”
北辰却丝毫不顾及她的意愿,将她捞在臂弯里:“天宫里的云雾足有半人高,你太小了,毛色又白,掉在地上就不见了
玉和嘟囔:“分明只到了你膝盖那么高,我说的是云雾,再说了,我也没那么矮。”
北辰笑:“行了,好好趴在我手上吧,站得高些,也能看得远些。”
玉和:……
北辰抱着她,一整天都没撒手,一只手也没闲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玉和抗议:“帝君,您别这样。”她现在虽然是只小猫儿的样子,却并不是人为驯养的宠物。
北辰的手顿在半空中,笑道:“抱歉,你的毛色太俊了。”可话才说完,又忍不住薅了一把。
玉和生气了,攀出他的臂弯就要跳出去,北辰手长,一把将她捞回来:“不逗你了。”
玉和觉得,北辰分明就是将她当成了宠物,闭上眼睛不想瞧他,北辰悻悻地缩回了手,不敢再惹她。
还没入夜,她就累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常常是从傍晚时分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故从来也不知道,她夜夜都是在北辰的怀中睡的。
而北辰,一直在默默分出神力滋养她的魂魄,她太弱了,先前,全靠阴萝木聚拢三魂七魄,鬼魂是不能进天宫的,更别提靠近紫微帝君这样的尊神之身。
白日里,北辰闲暇之时,会读些经卷,她就趴在他膝上,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她是悟道的好苗子,半梦半醒之间,偶尔琢磨了几句,北辰听她嘟囔,十分乐意与她探讨,又好为人师地给她灌输许多经意。
神族研读的经文,比起修士们研读的,难上数十倍,玉和也就只是姑且听听,姑且说说,北辰说的,她许多都听不懂,她精神不好,渐渐没了琢磨的兴致,懒得再发表什么言论,北辰却似秉持了一颗有教无类的心一般,想尽办法举了许多浅显的例子说给她听。
玉和觉得,这位帝君脾气真好,哪像父亲说的那样冷面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