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元慎在两界交壤处已经等了七天,修士们越聚越多,传回来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亡魂彻底入不了地府了,世间已无婴儿诞生,每过一日,便会有一批魂魄消散。
即使再自诩风骨的修士,此时都巴不得给妖君跪下了,不知有多少人懊悔当初对玉和的羞辱,若她还在昆仑任一峰长老,定不会藏私的,何至于此时苦苦哀求阴萝枝。
元慎心想,她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俩人做下的错事吧,才如此肆无忌惮。
元慎嘱咐修士们莫要轻举妄动,自己闯了妖界,不与妖兵交战,束手就擒,道:“我曾答应妖君,会重回妖族为质,如今,我回来了,你们押我入宫吧。”
妖兵们都笑他傻,凌云和十五一直觉得玉和迟早会将阴萝枝赠予修界,见元慎如此不管不顾,也不敢太逼迫,押着他朝复水城而去。
元慎可谓是心急如焚,可边界离妖都近千里,路上耽搁了两天,一直到了八月十一,元慎才进了复水城。
小妖递了消息进宫,玉和毫不意外,他果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她的,可还是要再等等,她吩咐小妖:“将他带到莫离居安置,让他不要心急,且等两日。”
小妖不知莫离居是什么地方,怯怯地问:“君上恕罪,属下不知莫离居在宫中何处。”
莫离居,是她年少时在妖族的家,玉和问楚鸾:“你知道路吗?”
楚鸾点头:“属下知道。”
玉和看了看她,楚鸾是藤族,活泼欢快,未语先笑,最近似乎笑容消减许多,她道:“那就你去。”
楚鸾领命而去。
元慎被押送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门前,他疑惑:“此处不是妖君殿,楚堂主,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楚鸾道:”这是君上的命令,她让你不要心急,且等两日。”
元慎怎么可能不急,陆骞师伯带着修士们已经找到了幽都山,现在只差阴萝枝了,虽是法宝,可人间无辜,不该成为修界与妖界博弈的条件。他一向沉稳,此时也不由得满脸怒色:“我已经等了多日了,君上到底想要什么条件还请明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答应便是!”
楚鸾微微叹了口气,打开院门,示意元慎:“请进吧。”
元慎愤怒归愤怒,因害怕功亏一篑,只能强压着怒火进了院子。
楚鸾将门关上,并未落锁,只在外头道:“元掌门,这里是君上的故居,她让你等,必定有她的道理。”
元慎站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外头有妖兵把守的动静,心想,玉和这是丝毫不担心他会离开小院,她猜得还真是准,他如今,真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啊。
元慎坐在门后的石阶上,默默等了大半天,玉和果然没来,罢了,两日就两日吧,总好过一口回绝。他起身,放眼望了望这处院落,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青砖碧瓦的房子静默而立,院子里种着棵高大树木,枝桠覆盖了整个庭院,因着是秋天,只剩下半树黄叶,风一吹,宛如死去的蝶,飘飘摇摇落下枝头,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枯叶,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株玉兰花。
怪不得她喜欢玉兰花,原来是故居有此花,昆仑常年如春,所以清云峰上的玉兰花常年盛放,无论何时都是粉艳艳的一片,而妖界四季分明,这株玉兰的花期便只有春季,仲秋时节,合该只剩下落叶的。
院子里冷清非常,他踏着满院落叶,来到正厅前,乌竹门窗倒是透亮光华,该是一直精心保养着,推开门,里头是清一色的黑檀木家具,窗户开得很大,连正堂后头的墙也被打了,做成一面落地窗,屋子里光线充足,一点都不暗沉,窗下的矮床上,铺着藕荷色的软垫,本是娇俏的颜色,却滚上了烟青色的边,鲜妍而雅致,将这满屋子家具的墨黑色调压了下去,满是清新明快之感,若是在花开时节,这小院里该是色浓如霞的浪漫景象吧。
左侧的屋子古朴高雅,应该是玉霄夫妇居住的地方,右侧的房间小巧精致,应该就是她的闺房了,元慎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推门而入,里头干净整洁,却随处可见少女气息,雪青色的帘帐,天青色的被褥,床头系着各色丝绦打成的穗子,色调明丽充满朝气。
西侧窗下有张长而阔的黑檀木书桌,桌上摆着个长颈花瓶,上着湘妃色的釉,里头却插着把伤痕累累的木剑,抽出一看,剑身上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涂鸦,滑稽又可爱。
桌旁是个书架,码着许多书籍,有游记,有经史子集,也有许多话本和字帖,翻阅得最多的,应该还是游记,书脊都已经散了,书架的最底层放着厚厚一沓花笺,最底下的堪称鬼画符,而后慢慢有了些模样,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歪歪扭扭写着:玉霄打我手心,我要离家出走。落款是玉和亲笔。
也不知她当初受了什么委屈,小小年纪就想着要离家出走了,结局也能猜到,定是被抓回来揍了一顿。
元慎看到这里,哪还记得被玉和冷遇的愤袂,只觉啼笑皆非,他见到了玉和截然不同的一面,原来她也有不听话挨训斥的时候。
最上面的几张花笺字迹劲瘦,到底笔迹稚嫩,隐隐可见小儿女的娇俏。这是她成长的笔迹,之后戛然而止,她应该就是从那以后离开的妖界。
书架最上层放着个狭长的木盒,里头是幅画,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打开一看,绘的是个少女,十来岁模样,神情娇憨,眉目秀美,已隐隐可见倾城之色了,原来她少年时是这个样子的,画上的少女巧笑嫣然,活灵活现,放佛下一刻就会从画中走出来,落款是玉霄之妻齐氏,元慎记得玉和擅长书画,看来是传承了她母亲的天赋。
他从来没去想过玉和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副潇洒冷清的模样了,而后多年,她以师长的身份与他相处,自然也是成熟稳重的样子,现在想想,谁会生来就老练沉稳呢,她曾经也是个天真娇弱的小女儿,他遇见她时,她早已饱尝世事辛酸,而他却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两人相差两百多岁,他的心智,比起她来,总是晚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