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在祭祀复水大帝当天杀了长白修士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修界,而后又多次有长白弟子来刺杀她,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只会愈演愈烈,玉和抓了他们,丢出妖界,他们却又几次三番来刺杀她,她没了耐心,杀了几个以儆效尤,压根不起作用,她渐渐觉得心烦,全权交由十五处置,直至有一日,十五禀报:“属下抓到了长白山的两位长老,据说当年是君上您的师兄。”
玉和吩咐十五带上来,果然是八师兄景行止和九师兄景行满,两人早已白发苍苍,身上到处是伤,被押送到扶苍殿中,十分狼狈,两人见了她,一时之间,愤然叹息:“十一,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玉和吩咐手下松开两人,毕竟数一百多年的师兄妹之情,她不愿对他们动手,她道:“你们可知道娄可任的下落?”
景行满痛心疾首地道:“十一,你为了给临渊报仇,竟如此滥杀无辜,师父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你堕入妖道。”
玉和冷笑:“若非你们袖手旁观,我何至于此,我的好师兄们,当日在昆仑,风荀子废除我法术之时,修界逼迫我之时,你们怎么不敢站出来为我说句话?”
景行满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一脸懊悔之色,景行止道劝道:“是师兄不对,十一,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住手吧,不要与修界为敌了。”
玉和问:“住了手,然后呢?”
景行止苦苦劝她:“随我回修界认罪,我定会求得各位掌门对你从轻处罚的。”
玉和只觉嘲讽,原来两个师兄也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她道:“如何从轻处罚?是碎尸万段还是不得好死?可笑,真是可笑,你们还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任由法术被废,被你们肆意折辱吗?你们这些修士,真是太恶心,十五,送他们出去,让他们滚出妖界!”
景行止和景行满被押出了扶苍殿,大骂:“你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教养之恩?”
“你个孽障,你会后悔的!”
十五押着两位师兄,才出了扶苍殿,就出了状况,只听一阵慌乱的喊叫,十五急匆匆回来禀报:“君上,那两位长老自尽于殿前。”
“什么!”
玉和冲出大殿,见扶苍殿前的广场上,两位师兄手持佩剑自剜了心口,她奔过去,欲救下他们,两位师兄却不愿,只嗫嚅道:“十一,回头吧!”
“十一,想想师父教过你些什么!”
他们下了死手,没过片刻就气绝身亡,两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倒在她脚下,这是以命劝诫她,玉和仿佛一下子被人抽了筋骨,浑身无力支撑,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头晕沉沉地痛,一时间只觉站立不稳。
十五上前扶着她,察觉到她手心一直在颤抖,不敢说话,只任由着她紧紧抓着他。
当年在昆仑,她与几位师兄的关系不算亲厚,但一百多年的师兄妹,总是有感情的,八师兄九师兄最喜欢向她讨酒喝,千年大典时,还拿这个玩笑过她。算来,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七师兄因妖族丧了命,六师兄死在弥渡海畔,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真是个祸害,现在,八师兄、九师兄又死在她面前,她该怎么办?师父若是知道,只怕也恨不得杀了她吧?
许久,有人来到跟前,问她:“君上心软了?”
玉和抬头,看见凌云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她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想让师兄们死的,伸手合上他们的眼,只觉得每看一眼这俩人的尸体,都是一种罪孽,今日两位师兄的死,固然是为了劝诫她,凌云必定也在暗中推波助澜,她怒问:“凌堂主想做什么?”
凌云道:“君上,你是妖族主君,不该优柔寡断。”
玉和问:“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为什么选了他们,他们是我的师兄,你知道的。”亲师兄死在她面前,岂止是不仁不义,简直是畜生不如。
凌云见她识破了他的计谋,不再掩饰,道:“君上早有师兄死在妖族手中,多一个少一个,都是血海深仇,再说了,也不是属下选择了他们,长白山的弟子来刺杀您,都被杀了,只剩下这二位长老了。”
玉和惊惧:“什么叫都被杀了?什么叫只剩下二位长老了?”
十五解释道:“如今,长白山满门皆亡。”
玉和只觉脑袋轰的一声,灵台似被千军万马碾压而过,是了,她命十五全权处理刺客的事情,一波又一波的长白山人,总有杀干净的时候,她愤怒,她后悔,一下子气急攻心,她只是想活着而已,是他们自己找死,可一百三十三年的修道生涯教会了她追求善良和正义,现实却给她当头一棒,难不成出生即是罪孽吗?她脱力一般地道:“将他们的尸身送回昆仑吧!”
而后慢慢上了台阶回了扶苍殿,黑衣拂地,满身孤独,这个妖君,是被迫还是自愿做的?如今,她也分不清了。
***
玉和夜夜噩梦,一连数日都梦到八师兄和九师兄,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师父也冷眼骂她:“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收你为徒!”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头痛得快要炸开,冷汗淋漓,再无睡意,枯坐到天亮。
白日里,还有政务等着她处理,长白山灭门的事震惊修界,一时之间,其他门派的修士燃起了滔天怒火,再也不敢轻易闯入妖界,更不敢来刺杀她,只有昆仑,掌门人及几位长老欲问罪于她,妖君殿的守卫一连几日都抓到了来自昆仑的刺客,照这样下去,昆仑怕是要重蹈长白山的覆辙,玉和叫来了十五:“前番的事,是凌云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十五不答。
玉和道:“是凌云对吧,你听好了,不准再耍这样的计谋,特别是对昆仑,也把此话转告凌云。”又道:“你若做不到,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忠心。”
十五神色一凛:“属下遵命。”
而后,刺客的事情果然少了许多,玉和再未见到擅闯妖君殿的修士,可她的头痛却没有好转多少,白日里强撑着端坐在王位之上处理政务,其实经常头痛得冷汗涔涔,一入梦,又是噩梦连连。
属下们敬献了许多灵丹妙药,一点用都没有,直至有朝一日,霓虹抓了个凡间的乐师来此,为她吹奏了些凡间的曲子,音调轻柔,玉和终于能睡上一会儿。
那乐师常常吹的是一曲望江南:
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这是她年少时最爱的曲子,那时候,临渊、她、夜惊川还是朋友,过得肆意快活,没有算计与阴谋。
那乐师长得平平无奇,曲子却吹得很好,玉和每夜都要听着这曲子入睡,可到底,凡人受不住妖气侵蚀,尤其是在妖都这样众妖聚集的地方,乐师没几个月就开始虚弱下去,渐渐的,精气不足,吹奏的曲子也慢慢没了当初的味道,霓虹用了很多方法,都不能阻止颓势,只好重新抓了凡间乐师来此,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乐师换了好几批,玉和的头疾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族之间大战未起,小战不断,天下间,又有几个宗门折了弟子在战火里,世间唾骂她的人又多了些,反正,玉和这个名字,是修界第一公敌。
她身为妖君,在其位,总要谋其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走遍了妖界的四州一海一川,未用君王出行的仪仗,只是随性走走,妖界的景色其实很秀丽,山水之间的灵秀比起凡间也不减半分,只是妖族混杂而居,个性迥异,修行法门也各有不同。
在途径弥渡海畔的时候,玉和遇到了一只松鼠精,他被一条蝰蛇精缠住,差点被夺了内丹,玉和随手救了他一命,当时他已经现出了原形,满身血污,皮毛却是难得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过了几日,松鼠精伤愈,前来谢恩,玉和才看见他化成人形的样子,瞬间愣住了,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白色长袍,眉目清秀,眸光清俊,宛如雨后山溪间苍翠欲滴的松柏。
恍惚间,她看到了临渊。
是了,这松鼠精,像极了临渊少年时的样子。
五官明明并未十分相像,拼凑在一处,宛如临渊就在眼前。
他说他叫松风,一直在弥渡海畔修行,又说多谢君上救命之恩,愿意誓死效忠于她。
玉和拒绝了,世间容貌相像者不少,但她是妖族主君,身边波谲云诡,不得不提防每一个人,她只道:“好好修行吧,我只是见不得争抢内丹之事。”
松风的性子很温润,并未死皮赖脸求她说要留在她身边之类的,只笑道:“君上的恩情,松风定会铭记于心,有朝一日若要用上我,松风万死不辞。”说罢就离开了。
玉和心想,松风若要算计她,定会千方百计留在她身边,但是他并没有,又觉得这少年温和雅致,除了长相,性子与临渊也很像。
奇怪的是,玉和的头痛之症在见到松风之后好转了许多,过了几日,她已经离开了弥渡海,派属下去打探松风,那少年依旧还在弥渡海畔修行,她心中的疑虑尽散,大概真的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