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谭灯一向认为自己即便不是君子,也要努力做个君子。当夫子念着《诗经》时,谭灯了然,若是君子,便一定会倾慕那宛在水中央的女子。
谭灯此年已弱冠,教书的夫子据说曾在京城做过大官,只因后来得罪了人便辞官回了乡,如今倒是格外地看重谭灯,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言道,准备准备,便可参加明年的春闱。
谭灯天资过人又勤奋刻苦,每每读书读到深夜,一次不小心睡着,打翻了桌子上的烛台,造成了火灾,后来,谭灯便直接将家里的木桌子全部换成了石头桌子。
谭灯知道,君子远庖厨,但是他的家里只有重病在床的老母,所以家中的各项事情便只能由他自己打理。
从年少时,谭灯便习惯了每日早早地到山上拾些柴火,只是此时正是隆冬,谭灯身上的衣服单薄,还有几处漏洞,走起路来总是瑟瑟发抖。
谭灯踩在雪地上,脚底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瞧见断了的树枝便拾起。弯下身时,谭灯心中暗叹着,今日这山里怎么越发的冷,连尚能抗冻的自己都会冷得有些抽气。谭灯从空中呼出一口热气,那热气变成一团白雾,遮住了眼前的一小方天地。谭灯顿然,突然注意到,这声声抽气的,并不是他自己。
古书中多记载着山中鬼怪的故事,谭灯一时有些慌乱,但心中反复强调,我是君子,决不能自乱阵脚,而循声前去。不多时,谭灯便寻到了石头后的发声人,不是鬼,也不是怪,而是一个倚着石头,半昏迷的女子。谭灯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了女子的身上,道:“姑娘,你还好吗?”
女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半的脸,闻声抬头却双目无神。谭灯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这荒郊野岭的不安全,我家就在附近,姑娘可愿随我回去?”
女子盯着谭灯半晌,才终于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我……走不动……”
“这……”谭灯道,“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是如果姑娘不嫌弃,谭灯愿背着姑娘下山。”
女子似是有些犹豫,而后才点点头。谭灯将女子背在身上,有些惊讶女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不少。女子似乎意识不太清醒,趴在谭灯背上,蹭了蹭谭灯的脖颈,将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谭灯的身上,谭灯一时有些脸红,但晓得事出有因,便也不再在意。
迷迷糊糊之中,女子兴许清醒了一些,将头搭在谭灯的肩膀上,向他的耳侧吐着热气,刺激得谭灯心里痒痒的:“我叫阿纯。”
“阿纯姑娘。”谭灯心中反复强调着自己是君子,才镇定下来。
到了村口,谭灯便瞧见邻家的王二狗急匆匆地跑过来,分明是冬天,却要抹一把脸上的汗道:“土娃,你老娘又要上吊了!”
“什么!”平日里瘫在床上,有点精神头就闹自杀,谭灯虽然心里埋怨,但嘴上不说,匆匆向家赶去。
“唉?土娃,你怎么背一个大姑娘回来?”王二狗发现了谭灯背上的阿纯吓了一大跳。
“这个等会再说。”
谭灯急着离开,刮起了一阵风,吹开了阿纯面上的刘海,露出了她被挡住的那半张脸,王二狗看到那半张脸,突然倒吸了口凉气,喃喃道:“背姑娘就背姑娘呗,怎么背回来个这么丑的。”
进了院子,谭灯便瞧见邻居家的大娘就围在他家的屋子里,而中间那不停地向房梁上抛着布条的就是他那经常瘫在床上的老母亲。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老母亲流着眼泪喊着。
“老姐姐,你冷静一点,你要为土娃想想啊,土娃不能没有娘啊。”大娘们围着老母亲,不停地劝解着。
“我这个老不死的,只会拖累土娃,我死了,他才能过得更好,不要拦我,让我去死!”
“老姐姐!”
谭灯见状,急忙将阿纯放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老母亲的身前,喊道:“娘!”
“土娃!”老母亲扯下好不容易抛到房梁上的布条,抱住谭灯哭道:“都是娘不好,都是娘连累了你,你若想走就走吧,就让我死在这里,我不会怪你的!”
“娘!你说什么呢,我没走,我刚刚只是去捡柴了!”谭灯急声说道。
“娘都明白,你们做梦都想进京赶考,若不是娘,你也不用分心照顾娘而耽误自己。”
“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抛下娘。”谭灯安抚着有些激动的母亲,却效果甚微。
阿纯靠着屋内的火炉暖和身子,待意识完全清醒了,便见到谭灯手足无措地安慰着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却哭得越发厉害。阿纯挣扎着起身,一点点向二人的方向挪去,却因体力不支,扑通一声摔在老母亲的面前,吓了屋里的所有人一大跳。
“伯母,你好,我叫阿纯。”阿纯坚持着起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谭母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身子瘦弱,看起来病恹恹的,厚重的刘海又挡住了半张脸,谭母奇怪道:“这位姑娘是?”
谭灯刚要回答,阿纯则抢先说道:“阿纯是公子在山中救下来的,阿纯无父无母,只愿守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伯母以报救命之恩。”
谭灯一时怔住,刚要拒绝,便听谭母又高声哭道:“家里又多了个吃白饭的!”
“老姐姐,”身边的邻居大娘突然打断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啊,你既担心自己拖累土娃,倒不如找个姑娘伺候,土娃也能集中精神赴考啊。”
“对啊,老姐姐要是担心这女娃吃白饭,便叫她多干活,包括上山砍柴什么的,将土娃平日里的活全都包下来!”一旁的人附和道。
“这……”谭母看向阿纯,有些游移不定。
谭灯了解母亲的心思,便对阿纯道:“母亲的意思是同意了。”
“谢谢伯母,谢谢公子。”阿纯急忙伏在地上,重重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