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柳怜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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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
往事在我脑海中浮现,闪过一个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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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我流落街头,一头青丝随随便便用一小截麻绳扎住,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衫,是别人穿破了不要扔在垃圾堆里的,脚上套着大了好几号的布鞋,后跟略有磨损,由于比我脚大不少,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啪哒啪哒直响。
我大摇大摆顺着青石板路向前走,跟住在左闾的穷家大婶大爷们打声招呼,同街头流浪儿打架,用最粗鄙下流的话同妓女调笑,心里却没有一点点污浊的念头。
我也不明白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我是怎么活出来的,一点没受到阴郁的影响。
也许只是幸运罢了,抑或是我没有察觉······
一些下等窑子的鸨母会对我多看几眼,似乎觉得我会是个摇钱树,偶尔接济我一点,当时我也不明白,后来我男装示人之后,她们也没有记住我是个小女孩,没有认出我。
我总会㔾斜着眼睛,时刻注意着过往的富人,有几个家伙最是吝啬,我便专挑他们,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身而过,而他们也多半掩鼻皱眉,转过头去,不想瞧我,仿佛见了我会污了他们眼睛一样,啐道:“垃圾。”我呢,习以为常,顺手牵羊,一擦身间怀里也多了一点碎银,每次都不取多,细水长流嘛。
天香楼的后门是我最常光顾的地方,偷银两毕竟不如偷食来的直接,偶尔黄瑞谦会发现,咳嗽着追将出来,而我已一溜烟跑出了后门,回身冲他做个鬼脸,他笑骂:“小鬼,快回来,汤还热乎······”但我只躲在远处,睁着一双骨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
他会放一碗我爱吃的东西,搁在后门的台阶上。等咳嗽声去远,我又蹑手蹑脚的回来,瓷碗上横放着一双竹筷,近握处有两个朱红小点,似是什么记号。我每次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食物吃得精光———谁知道下一餐什么时候吃到———然后赶紧扬长而去,溜之大吉。
小女孩总是受欺负的对象,尤其在谁也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就明白了流浪儿都是靠拳头说话的,所以打架的拼命再加上一点手腕,我就成了流浪小孩的头目,团伙里兄弟相称,他们也从未怀疑过我不是个男孩。
南山书肆也是我常去的地方,老板方承玉,是个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对我只看不买睁只眼闭只眼,倒是老板娘那个又粗又壮的高大女人,一见到我就抄起扫帚,冲我没头没脑一顿狂打,老板也不敢相劝,她会一边打一边叫骂:“畜生,尽来老娘店里糟蹋书,就你那种人渣,看个屁的书啊!”我拔腿就跑,一溜烟早去得远了,我也不着恼,下次趁她不在再来呗。
六七岁那年,渐入深秋的一个傍晚,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中,我遇到了柳怜玥。
我已经在天香楼吃过了,兜里揣着杨大婶塞给我的一枚铜板,不住把玩,心下盘算着去找点什么乐子,一边向我们小团伙聚集的小巷溜达过去。
“给大爷笑一个。”弟兄们的笑声从像小巷中传来,我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一伙流浪儿围着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女孩儿,为首的正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二狗子。他伸手向小女孩胸口摸去。
大家年纪都小,虽见过嫖客和妓女的淫猥之举,都不明白,但也知是极不妥当的举动。
我大喝一声:“二狗子,你作死啊!”
大伙儿一惊回头,看到了我都急忙道:“老大来了!”
二狗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我错了,这小娘皮好生不错,该献给大哥的。”
我脸如寒霜,走上去“啪”用力给了他一耳光。二狗子捂住脸颊愣住了,虽然我比他矮一个头,但他竟不敢龇牙,困惑道:“大哥?······”
我怒道:“你他妈的不想好了,说好的有难同当,”我转念知道太文言他们听不懂,改口道,“有饭一起吃,没饭一起饿呢?这小妹妹现在也跟我们一样境遇,你他妈的,就敢欺负人家了,亏你有脸叫我大哥?”
二狗子嗫嚅道:“可是······”
“可是个屁,有屁快放,少给老子磨叽。”我立刻觉得不对,众弟兄面露犹疑。
“这小······小······她是柳大姐的女儿。”
我登时恍然,柳大姐柳潭是暗妓,住在穷巷中天天擦脂抹粉,妖妖娆娆的,贫穷却清白的大婶们自然对她颇有微词,背地里指点唾骂。
现在柳大姐刚过世没多久,小女孩穿着半新不旧的碎花衣裳,条件显然比我们好的多了,高鼻深目,虽五官还未张开,但已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异域风情,眉目间果然与柳大姐有三分相似。只是她肤如凝脂,比柳大姐涂的煞白的面孔自然多了。
我双手抱在胸前,凛然道:“那又如何?我们中间有谁不是这样?你们他妈的难不成什么王侯将相的子孙后代?她既然现下与我们一样,那就是我们的伙伴,你们谁还有屁,赶紧放。”
大家一致赞成,有人喃喃道:“果然,老大见识高。”“大哥威武”
“嗯。你,”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向二狗子,“向新来的小妹妹道歉。”
二狗子走到小女孩面前,笨拙地一鞠躬:“我错了······对不起,希望你原谅。”
女孩双手紧紧握住衣衫下摆,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此时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咬紧嘴唇,眼睛盯着自己鞋尖,一声不吭。
我道:“好了,她受的惊吓够多了,大家散了吧,我这里还有一文钱,大伙自去找点乐子吧。”
剩下我们两人。
小女孩终于蹲了下来,埋头放声大哭,我撅着嘴,道:“哭什么嘛?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找······就找姐姐我好了。”
果然,她诧异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你······你······”
如果是个小男孩,那我只怕像个兔儿爷,想到这儿我翻了个白眼,至少恐怕也是娘娘腔,如果我不故意蓬头垢面的话。
女孩笑了:“真的啊,那为什么他们叫你大哥?”
“因为,”我可不能告诉她这片“江山”是我打出来的,“因为我帅嘛?我叫葱苒,你呢?”
“柳······柳怜玥,”她怯怯的道。
“好,怜儿,那你以后是有人抚养,还是跟大哥······呸,跟姐姐混?”
柳怜玥泫然欲的低下头:“没有人领养我······”
怎么就不能爽快快给个肯定答复呢,我正感不耐,忽然想到她新近丧母,心里一定悲伤难过,我叹了口气,柔声道:“那以后让姐姐来照顾你,好吗?”
她点了点头,望向我的星眸中充满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