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就没再有人来过,五弦也乐得清闲,其实此刻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要是想闯,也极其容易,无甚屏障,无甚结界,但显然秦羽与莫下芦的那一场对战起了不小的效果,即便秦羽也伤得不轻,也没人敢直接上门造次。至于那天幻灵宫出现的盗贼,五弦窃以为,不过是个幌子,许是重阳宫的另一人,又或许是别的门派暗中当着搅屎棍。
五弦差不多猜到了些,她到幻灵宫没多久,就有人蜂拥而至,一定有人故意放出消息,但他们到底要得到什么,这是五弦想不到的,一个个含糊其辞,怎么,怕说出来烂嘴吗?嘁。
……
秦羽待在这里已五天了,下人们议论纷纷,主上整日让公子作陪,下完棋便让公子跪在院中,一直跪到天亮,有好事者偷偷打听后得知,被罚的原因竟是——输棋。
丫鬟甲:唉唉唉,还跪着?
丫鬟乙:天还没亮呢!
丫鬟丙:公子棋艺不精,输了便输了呗!
丫鬟乙:嗐,公子精通六艺,精通棋术,怎会输?
丫鬟甲:你的意思是……公子故意让棋?
丫鬟乙:听那天在场的小舞说,主上问了三遍,是否让棋,公子皆说无,而后便让他跪着。
丫鬟甲轻轻点了点头,另一人捂住嘴,不胜骇然。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清亮的打鸣声响起,秦羽缓缓起了身,双腿发酸,险些站不稳,几人同情的看向不远处的秦羽,摇了摇头,很快散去。
五弦睡眠一向很好,偶尔才会起夜,至于为何知道秦羽每到这个点就会回来,也纯粹是巧合,那天她做了场噩梦,猛地惊醒,掀开门帘,想去外屋倒杯水喝。其实苏芩这般设计着实有些怪异,一出来左手边便是秦羽的床榻,五弦觉着进门就能瞧见有些不妥,又请苏芩派人从中放了一张浮云的屏风,用以隔开厅堂和客室。
床上没人,软衾整齐的平放着,五弦知道秦羽不在,男女之间多少得避些嫌,她不知道秦羽去了哪,也没有机会去问,五弦定在桌旁,忽地听到一声“吱呀”,这是玉竹轩外面的那道门,老旧的可以,推开的时候便是这种声音。五弦蹙起秀眉,水也不喝了,轻手轻脚的躲在门帘后,用食指挑开一条细缝,侧着看过去。
门缓缓的开了,看到是秦羽,五弦倏地松了口气,遽然注意到他的腿,为什么一瘸一拐的?他去哪了?
五弦松开手指,捻脚捻手的爬上床榻,假装翻了个身,“啊……绿豆饼……”
温柔的声音此时传了进来,“五弦。”
五弦不做任何回应,秦羽伫立在门帘外,也不进来也不动,深色的眼眸似要穿透这层门帘,五弦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上了床榻,之后再没了声响。
早上醒来时,天已大亮,五弦打着哈欠从门帘里出来,发现人……又不见了。
接着,第二夜,同样如此。
而后,第三夜。
……
今天是第五夜。
五弦有些忍不住了。
她整宿未睡,困得趴在桌上好似一滩烂泥,就是在等他,所以听到那声熟悉的“吱呀”时,五弦立马抖擞了精神,算好他走过来的时间,轻轻拉开了门。
秦羽有些微愣,继而绽开笑颜,“姑娘今天起得有些早。”
五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擒住他的手臂,用力拖到床边,用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别乱动,单膝跪下来,捏捏小腿肚,看他无任何反应,而又覆上膝盖,秦羽没由来的眨了眼,五弦很快去除他的软靴,在秦羽阻拦无效的情况下,长裤被轻轻折了上去,五弦一边让他别动,一边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俄顷,端了过来。对着他的左腿,五弦照了照,颜色有些深,这……是……跪的吗?当五弦的掌心握住他的膝盖时,一阵冰凉,那种……好似属于春深之时,早晚独有的凉意,跪了多久?为何而跪?
秦羽讪讪地笑了,“无碍,方才摔着了。”
五弦觉着心口好似灼灼地痛着,“是吗?下次注意些。”
天,要亮了。
秦羽微微颔首,五弦吹灭油灯,一言不发,秦羽拉下裤腿,正要扶她起身,五弦就是不愿起,秦羽有些慌乱,“姑娘这是为何?”
五弦抬起眼帘,卷翘的长睫上凝了两颗水珠,直勾勾的看着秦羽,似要将其一点一点的看进去,看到心里去。
秦羽叹息,“姑娘不必如此。”
“苏……苏芩为何罚你?”五弦的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做错了事,自然要罚。姑娘先起来,地上冷。”秦羽发现还是拉不动,便索性下了塌,将油灯放置一旁,躬身将五弦打横抱了起来,五弦欲挣脱,又想到他的双膝,倏地不敢动弹了。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再睡会,我会叫你。”
“可……”五弦环住他的颈,“可”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羽坐在床沿,为五弦掖好被子,确认不会漏风,“睡吧!”
五弦不想睡,她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她是真的怕,怕下一次,她再睁眼,她便再也瞧不见他了。
人嘛,一无所有的时候,无所畏惧,但凡让他感受到了一点好,便贪恋了起来。五弦在自责和反省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金色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边的脸,他环月匈倚在门口,静待着秦羽从里面出来,偏过头,自来熟的打了声招呼,“公子早!”
秦羽丝毫不意外他的到来,嗤笑了声,“什么风把蒲先生吹来了?”
蒲山鬼捏着下巴,笑得一脸诡秘,“想来便来了。”
“何事?”
“从苏芩那里走到这里,就算跪了一夜,站不稳也就一瞬间的事,公子还挺会做戏。”蒲山鬼又笑,带着浮扬的意味。
秦羽半开玩笑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几日前,在下可是刚经历了一场鏖战。”
“蒲某还是那句话,玩玩可以,切勿当真。”
秦羽握拳,“不牢先生费心了。”
蒲山鬼冷哼一声,一袭黑衣越过墙头。
天亮了。
……
这些日子以来,玄逸几未合眼,他从未像现在那么后悔过,当时只一时的冲动,杀了苏芩一了百了,但从没想过要伤炙焰,炙焰那愤恨与不解的眼神,好似刻在了他的骨血里,每次他恨不得直接剜了,但它却刻得更深。
门被咔嚓推开时,玄逸还是有些恍惚的,他以为自己太累了,已然产生了幻觉,他欠起身子,望向来人,苦笑道,“我这莫不是得了癔症?”
直到那抹亮红色印在他的视线里,唤了他“兄长”的时候,玄逸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原来,不是幻境。
“兄长,我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
“炙焰想和兄长商量件事。”炙焰扬起一张白皙而清冷的脸,试探的说了句。
“何事?”玄逸盘腿坐在床上,散发跌落在月匈前。
炙焰忽地跪地,定定的看着玄逸,“兄长,我想娶苏芩为妻。”
似是过了很久,久到炙焰以为兄长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玄逸轻勾起一抹笑,应了声“好”。
那日之后,消息传遍了整座夜暝宫,宫里的人议论纷纷,好似滑了个天下之大稽,多年仇敌竟结亲,说出去,不丢份吗?但他是宫主的亲弟弟,就算有人有想法,也只敢背地里闲言碎语,明面上也不敢忤逆。倒是有几位长辈直言不讳,直接闯入玄逸的内室,恳请玄逸不要意气用事,毁了夜暝宫百年的辉煌与基业。玄逸居然没有直接切了他们的脑袋,待他们出来的时候,虽是叹息,但还是表示宫主既愿如此,他们自当遵从。
最生气的自然是涟柒,想到那个疯婆娘要成为她的嫂嫂,气不打一处来,哭闹上吊,什么戏码都轮番着上,玄逸虽是疼爱她,但在此事上丝毫不让步,还吩咐下去,她若是闹,就让她闹。
被禁足了三日,涟柒也绝食了三日,玄逸站在屋外说道,“不吃就算了,以后都不准吃饭。但如果你就这么死了,还不是正中苏芩下怀,自个儿掂量掂量。”
一句话便提点了涟柒,她一下子跳起,将门拍得震天响,说要吃饭,她饿坏了。
……
望湳是提着两壶桃花醉来的,脚步虚浮,显然已喝了不少,炙焰只瞥了他一眼,而后继续手里的活,他在刻着什么东西,每天头也不抬,从早摸到黑。
“离我远些,喝多了就回去。”炙焰冷冷的说了句。
望湳将桃花醉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一人嘿嘿乐了半天,好似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炙焰一句都没听进去,手中的木偶娃娃终于成了型,炙焰对着娃娃傻笑了很久,望湳凑了过去,半眯着双眼,最后来了句,“怎么是个小娃娃啊?”
炙焰懒得回他,把壶朝旁推了推。
“这么小,是苏芩吗?”望湳又歪回石凳,反身倚在石桌旁。
“我希望生出来是个女娃,和芩儿一样好看,怡然温婉,落落大方,有倾城之色,又有包容天下的万股情肠……”炙焰认真的看着手里的女娃娃。
望湳兀自呵呵地笑,“你啊你,傻不傻啊……”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真……真好啊……”
“你们终于……修成正果了……太……嗝……太好了!”
天边的晚霞,宛似一道红绸,望湳晶亮的眸子里都印上了一层绯红,望湳的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他没跟炙焰说的是,刻的小娃娃,一点都不像啊!
后他又笑,傻得是自己啊,不还没生了吗?说不定更像炙焰呢?
可炙焰的性子太冷,不好不好,那像苏芩?
……
望湳在最后一抹阳光砸进斜西的时候睡着的,后来的那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