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很好,沈碧昭忽的想出去走走。
爹娘的身子越发不比从前,爹也有意让她执掌沈家,商户、生意及账房,哪一项都能让人焦头烂额,所以最近实在腾不出手来做些其他的,就连这半日,也是爹爹体恤,看她实在忙得辛苦,让她好生歇着。
身边的小丫鬟在出门前,被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一定要保障小姐的安全,丫鬟的头点的跟捣蒜似的,实在也没想通,只当是老爷疼爱小姐罢了。
逛完集市后,沈碧昭心情好了许多,集市口处,一妇人提着菜篮子回身的时候,无意中撞了沈碧昭一下,沈碧昭一个身形没稳住,白色的帷帽差点掉落,妇人连连赔不是,丫鬟扶着小姐,本想破口大骂,却被沈碧昭一把拉住,反而安慰妇人,“无碍。”
妇人带着些许歉意离开,丫鬟嘀嘀咕咕了半天,沈碧昭却摇摇头,只道无事。
在一个喘息的当口,沈碧昭瞥见了一人,一算命先生端坐在桌前,歪在树旁的白色竖幅上书:神机妙算。
元色的瓜皮帽,额心是一块如同铜钱大小的红圆,最突兀的便是那蝴蝶状的铁质面具,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薄薄的嘴唇上蓄着两撇小胡子。
沈碧昭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丫鬟拦不住,只好跟了上去。
沈碧昭刚坐定,先生捏捏小胡子,道,“看小娘子眉宇生辉,天阁丰润,定主乾坤之鸿福。小娘子所求之事已得偿所愿,娘子有何不悦?”
“先生这般胡言乱语,是否违背本心?”
“哦?请娘子赐教。”
沈碧昭将眼前的帘幕翻了上去,一张白净而温婉的面庞露了出来,“先生连我的面都没见着,怎会有如此结论?”
先生吃吃笑了两声,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这不,见着了!”
他身上有很重的药味,沈碧昭蹙起了眉头,“今日就当本小姐花些银两买了个开心。”
丫鬟将一锭银稳当当的放在了红色的绸布上。
“小娘子无需此般客气。”
“先生为他人算命,窥探天机,可是为何不能自救?”
先生提着笔的手一顿,他本想为她写个符,不能白拿人家一锭银。
他勾起了一抹笑,“小娘子颇为有趣,不如小娘子来说说,在下当如何自救?”
“你!”
“小娘子怎滴恼了?”先生颇为无辜,手中的笔却不停,画了一张符,沈碧昭看不懂,他却硬塞到她手里。
“先生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面皮而已,不足挂齿。”
“先生倒是放达不羁。”
先生悠悠一笑,“彼此彼此。”
猛地用衣袖挡住咳了两声,“在下失礼了,望小娘子莫怪罪。”
沈碧昭的眼眶开始泛红,旋身便走。
先生立刻起身,却一个重心不稳,差点砸下去,他紧抓住桌角的关节慢慢泛白,在对着走出了几步的沈碧昭背影来了句,“小娘子,慢些走,莫磕碰!”
丫鬟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好一步一回头,然后急急的跟了上去,“小姐……”
帘幕早就回归了原位,帘幕下的脸无声的落着泪,如豆大。
先生缓缓的摘下面具,他的印堂发黑,眼眶旁发着青紫,只喃喃自语道,“只愿碧昭日后平安喜乐,皆有良人作陪,共度余生。”
先生拢拢衣领,慢吞吞的收了摊,得换处地儿了,这锭银可以吃喝好久了。
再见,不,再也不见。
……
蒲山鬼偎在墙边,双手环抱看着戏。
“公子原来已经痊愈了,”邝达朝旁一瞥,“先生也在?”
“多谢城主悉心照料。”秦羽微微颔首。
其实邝达什么也没做,秦羽这一厢只是跟他客气,却没想到邝达就这么接着了。
“那公子便欠在下一个人情。”
蒲山鬼鼓起了腮帮子,想笑又不敢笑。
秦羽还未接腔,邝达又道,“公子伙同先生闯我邝宅后院,看来公子又欠我一个人情。”
蒲山鬼成功地被他逗笑了。
这算的倒是很清了,秦羽本想把私闯后院这事蒙混过去,眼下看来,行不通了。
“你想让他怎么还?难不成以身相许?”蒲山鬼又一笑。
“可以吗?”邝达急切的看向秦羽。
秦羽叹了口气,“邝达,武丰三年,强行收纳娈宠入宅,武丰四年,娈宠抵死不从,直接撞柱,头破血流后没了气息,担心被人问责,直接抛尸于荒野,武丰五年,以家人相逼,使得娈宠就范,动辄打骂。”
蒲山鬼颇为惊讶,他现在对秦羽越来越好奇。
邝达急忙表起了忠心,“可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秦羽拱手,“邝城主这般厚爱,秦某无福消受。今日就此别过。”说罢拧身就走。
邝达闷闷的来了句,“不会让你走的,来人!”
七八个人将秦羽围住,蒲山鬼悠悠说道,“邝达啊邝达,怎么遇到秦公子,脑子就跟堵了猪油似的?”
“先生若无旁事,切勿插手邝某家事!”
“家事?”蒲山鬼两手一摊,“之前还毕恭毕敬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蒲山鬼依旧没腔没调的,然后继续倒回墙边,他本就没想帮秦羽,他所做的一切全凭心情。
“先生,邝某不是这个意思。”意气用事,还给蒲山鬼摆了谱,邝达又急急解释道。
“邝城主何苦步步相逼?”
“珍馐到了嘴边,岂有不食之理?”
“若邝城主执意如此,那秦某今日便做一回侠士,得罪了!”
“愣着做什么?上上上!”邝达朝后退了两步,把身边的小厮用力推向前。
拿着棍棒的小厮哪里是秦羽的对手,根本接不住秦羽一招,俄顷,纷纷倒地,边捂住痛处边鬼哭狼嚎。
“一帮废物!”邝达解开披风,随手扔在一旁蜷缩着的小厮身上,小厮也顾不着伤痛了,连连跪在一旁捧着。
秦羽瞭了邝达一眼,此人的书生之气全然是伪装,就冲眼前这光景,也绝对是满身的匪气。
邝达撸起衣袖,“原来公子喜欢来硬的,巧了,在下也是!”
掌风扑面而来,秦羽避而不攻,邝达频频出掌,秦羽就这么躲了数十招。
邝达颇为恼怒,“公子只守不攻,难不成娈宠做久了,连男子气概都丢了吗?”
秦羽向来不理会这些污言秽语,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激将法搁他这儿就是无用。
在邝达晃神的功夫,秦羽找到了他掌法中的破绽,他的掌法虽然精妙,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但还是差那么一点点,难怪他能逼良为宠这么多年却屹立不倒,还是有些本事。
“接着!”一把锃亮的剑甩了过来,秦羽跃起而接,而后直直朝着邝达的天灵盖刺下,邝达迅速闪到一旁,剑端触地,剑身快要弯成弧形,秦羽借着力道弹回,邝达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用掌法将秦羽再次围住,秦羽立在薄如蝉翼的法阵里,合上了双眼,嘈杂的一切却仿若阒然无声。秦羽的剑法如同他的性子一般,怡然温和却不容小觑。
他的剑在阵中无规律地切割了数十道,气流纹丝不动,邝达嗤笑,再次出掌之时,以压倒似的力量倾泻下来,本以为定是瓮中捉鳖,手到拿来,邝达嘴角的笑意却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
就是现在!
秦羽横握剑柄,对着右面一处用力切了出去,好似有金光闪过,“破!”
气流瞬间碎裂,邝达受到强大冲撞,一连撞断了几座石墙,连蒲山鬼的衣袖都在“飒飒”的飞舞。
剑端离地只有两三寸,剑身也已慢慢趋于平缓。秦羽立在那里,白衣胜雪,衣袂翩翩。武丰三年,万花楼里相见之时,他便是这番模样,清冷的神情,深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对两眼发直的邝达客气地说道,“借过。”
他的声音好似直击了邝达的那颗“砰砰”直跳的心,邝达侧身让过,屏息凝神,目送着抱着古琴的秦羽上了楼,进了雅阁。
“住手!”一女子飞到秦羽面前,剑一横,挡住了秦羽的去路。
秦羽抬起眼帘,想必这便是邝达的妹妹——邝久玲了。
邝久玲愣住了一会,没头没脑的说道,“公子和那王恽是孪生兄弟吗?”
回头看了看半死不活的邝达,邝久玲接着说道,“让王恽离开没什么问题,公子何必下如此狠手?”
是个人都能将他和王恽搞混,秦羽也不辩解,只道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将长剑托着归还蒲山鬼。
蒲山鬼却不接,侧身让了让,示意并非他的剑,要不要也无妨。
秦羽到底在找什么,蒲山鬼无从得知,就冲他私闯他人后院,而后和家主大打出手这事来看,应该和自己是一路人,一切全凭喜好,随心所欲,真是知己。
秦羽抖掉覆在他肩头的如同枯树一般的手,不声不响的出了邝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