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丘
少阳二十年的冬天,分外寒冷。
这时节,王宫的后花园里,种有大片大片的红梅树林,一切都只是因为当今的昭德宫姜王后喜欢红梅。
时值梅花盛开的时节。干瘪的树枝上梅花开的正艳丽,远远望去艳红点点,衬着地上覆盖着的厚厚的白雪,显得越发娇艳无比。
只是如斯美景,此时此刻却有人欣赏不来。因为梅花开得越娇艳,天气越寒冷。正如此时迎着的凛冽寒风,跪在花园中心的母子二人一样。
鹅毛大雪已经下了昨天一晚的时间,如今大雪虽停,整座后花园已经被厚厚的雪层覆盖,冰天雪地不说,一直肆虐的寒风也没有停止。
跪在雪地里的这二人却身披单薄的旧麻衣,在冰冷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的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年纪不大的小少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有很久的时间,这会儿只觉得两腿膝盖麻木不堪,早已没有了知觉,好像这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
下一刻,又一阵狂风吹来,他整个人浑似不受力一般倒下了。跪在一旁身形柔弱的女子眼见他倒下,满心惶恐之至,呼喊着他的名字膝行几步,使劲将他从厚厚的雪地里抱起来,塞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身体的温暖来给怀中的爱子取暖。
被母亲的体温所暖,少年方才缓过一口气来,慢慢的不再哆嗦的那么厉害。极致的寒冷之下,少年只觉得浑身困乏,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他下意识里觉得,好像只有睡着了,他才不用面对这冰冷的王宫,和这丑陋不堪满怀恶意的王宫诸人。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把母亲一个人扔在这冰冷无情的王宫之中,他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若是死了,他的母亲怕是也活不成了。他要保护母亲,所以他不能死。
少年费力的睁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仰望着眼前这个正抱着他,焦急呼唤他名字的母亲。
在这个王宫里,他的母亲身份低贱,既不受父王的宠爱,又招得王后的不喜与百般刁难,人人都可以欺负她,连带他身为国主的儿子,都跟着一起受苦。
人人都说是她连累了自己,使得他一介王子过的还不如下仆。可是,纵使她再不好,也是自己的母亲。纵使她过得再艰难,她也在竭力的保护自己,给自己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所以,纵使人世艰难,只要他们母子在一起,便是再苦,他也甘之如饴。
是的,他的母亲,是这座王宫的主人--少阳国君的侧妃,同时也是国君正妻--姜王后的陪嫁媵妾。
王后善妒,自从生下他之后,这位身份低下的侧妃娘娘就变成了王后的眼中盯肉中刺,每每便找理由发作一番,如今日一般的罚跪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早前他还期盼着父君能够解救他们母子于水火,然而,来自父君的视若无睹让他心中冰凉,从此他便歇了心思,绝了对于父君的殷切期待。从那以后他才明白,没有人能够解救他们。
少年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听着她焦急的呼唤,想要回应她一声,让她不要担心都做不到。片刻后,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脸上。一时间,小小的心里满是难过与心酸,他知道,因为自己,母亲又流泪了。
或许他今日便要离开母亲了,少年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只是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鬼魂。他不放心母亲,若他果真能成为鬼魂,倒也方便照顾母亲了。
呼啸怒号的北风好像听到了母子二人的悲切,越发的凛冽刺骨,将抱作一团的二人险些给吹走,弄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正悲切之间,二人忽听得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而来。
有人来了!少年强撑着身体从母亲怀中挣扎出来在,原地跪好,他怕来人是昭德宫的宫人。王后对她们母子早已是厌恶至极,若是抓到他们不好好受罚,母子二人怕是又得多受几天的苦楚。
环佩叮咚声中,远处行来的一行人在二人身边停下脚步。少年紧张地垂下头去,死死的盯着近在眼前的华丽衣角,和那绣着点点红梅的精致绣鞋。然后,只听得呼啸的寒风中,有一道声音好听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方泽姑姑,这两个人是...?”
听到女声的话语,少年心中不由得一沉。方泽姑姑是王后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姑姑,素来讨厌他们,经常代王后惩戒他们母子,对于这个人,母子二人一向都很畏惧。
果然,紧跟着响起的,是方泽姑姑鄙夷的声音:“回公主的话,这二人触犯宫规,惹得王后生气,所以王后才罚他们在此罚跪。公主不用管这等低贱污秽之人,当心他们冲撞了您。”
“这会儿风越来越大了,公主快随奴婢回昭德宫去吧,当心着凉。”
少年耳听着方泽姑姑当面对于母子二人的污蔑,紧紧的握拳在手,心中愤怒至极。
却听先前那道女声还在继续:“既是触怒王后,那自是该罚。只是现下梅花开得正美,且王后素来喜欢红梅,说不定什么时候兴致上来,想来观赏一二。若是看见这二人跪在这里,岂不扫了王后的兴致?”
“这...”方泽姑姑的声音很是迟疑。
先前那道女声顿了顿,又道:“不若让他们去角落里跪着,也省得碍了王后的眼。”
再然后,只听得那个一贯对他们横眉竖眼的方泽姑姑,语气恭敬到不行:“公主所言甚是,奴婢这就让他们到角落里跪着去。”
那道好听声音的主人似是终于满意了,紧接着一行人才又举步前行,一路伴随着方泽姑姑小心翼翼的叮嘱:“公主注意脚下,王后在昭德宫怕是等急了,咱们这就去觐见,不值当为了这起子人浪费时间,让娘娘好等。”
直至被撵至角落里跪下,少年还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他自幼在这王宫中长大,身份卑微,见惯了人心险恶,勾心斗角。在这王宫里,人人明哲保身,吝惜释放一丁点的善意。长到现在这个年纪,他还是第一次直面别人的好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之所以说那位不知名的贵女是好意,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方才那贵女虽然在言语间奚落了他们,实则却是救了他们一命。
花园空旷,寒风吹得母子二人跪都跪不稳。而在这个角落里,三面皆是高高的宫墙,足以抵挡冬日呼啸的寒风。他们母子二人跪在这里,便没有那么冷了,兼且此处偏僻,没有人看守,母子二人也不用跪的那么笔直,能偷偷地歇会儿。
跪在这儿,比跪在花园中心寒冷刺骨、任人参观任人奚落的处境要好太多。母子二人心下感激,也不敢言,只好悄悄地的看向已经走远了的一行人的背影。
冬季白日短,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偌大的王宫后花园里,只觉得梅影稀疏,将远处的那一行人的身影遮遮掩掩,远远地看不真切,只依稀见着一个身着白色大毛斗篷的女子,在众多宫女的簇拥下,向昭德殿的方向行去。
虽然见不到那位女子的正面长相,只能看得到她的背影,但见她行动间身姿轻盈,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秀雅,单单只是一个背影,就将这王宫中的众多美人都比了下去,仪态万方到不行。
少年垂下眼去细细思量。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经猜出了方才那贵女是何身份。
时至年关,又正是五年一度的各部落朝会的时候,诸多身份贵重的方国重臣及其家眷都来轩辕丘朝见国主和王后。
能出现在宫规森严的王宫中,还能被王后身边得力的掌事姑姑如此恭敬的对待的公主,也只有那位来自有施部落的第一美人,同时也是王后亲子--大王子姬景年的未婚妻,施妺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