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实则,这也怨不得黄十三不告而别,只因事出突然,便是连她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当晚,黄十三吃下夜宵,正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却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妖气。
她循着那股妖气,来到了一处大宅子。
宅子里又有许多院子。她站在一处颇大的院子里,对面有一排房子,正中的房内点着几点烛光,一道人影打在窗户上,影影绰绰间,诡异地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影子道:“今日送宁儿去贡院,我分明看见那孽种还活着。”
另一个影子讥诮道:“你不是派人去杀他了吗?”
那个影子沉默了一会儿,命令道:“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另一个影子大笑着,毫无征兆地扬手一巴掌打在那个影子面上,“命令我?你算什么东西。”
那个影子也不气恼,抬手捉住另一个影子的袖子,哀求道:“求求你,再帮我一次。那孽种一回来,我儿嫡子之位便保不住了。”
另一个影子一甩袖子,森森冷笑,“现在还不成,得先除了他身边,我的同类。”
同类!
黄十三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窗内烛火一熄,两个影子瞬时不见了。黄十三顿感不妙,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尖啸的风声,她向旁边一滚,还未来得及起身,身后风声骤然逼近,便觉肩膀一痛。
黄十三忍着剧痛,从地上弹跳而起,放出臭气。黑雾腾起,黄十三趁势跳上墙头,忍不住回头去看方才袭击她之人。黑雾散去,月亮恰好从云层里出来,照亮了整个院落,那里赫然站着一只大狸猫,正满眼嘲讽地瞧着她。她不敢多做停留,跳下围墙快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口气奔到了城外竹林,黄十三才慢慢停下脚步。她寻了一处隐秘地,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三个周天,伤口的血才堪堪停住。
黄十三仰躺在草丛里,想着那个猫妖,不知不觉睡着了。再次醒来,天还未亮,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打鸣声,她精神一抖擞,循声找了过去。
七日后,会试结束。考生们被关了好几日,自是憋闷坏了。一出考场便三五成群相约喝酒去了,也有考生邀请谢青行。他因惦念着家中黄鼠狼,自然是婉言谢绝,急匆匆地回了家。满心欢喜地到了家门口,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一惊。只见尚伯一脸羞愧地跪在门内,见他回来,当即磕了一个头,“老奴有罪。”
谢青行急忙上前扶他,却被他轻轻挡开,“老奴有负少爷所托,黄鼠狼……不见了。”
不见了!谢青行胸口蓦地一凉,只觉的身体的某一处空旷无比,似是被她一同带走了,难过疼痛又无所适从。
蒋离紧随他而来,本想着早他一步到家,便可带着黄鼠狼寻个僻静处,好好把玩几日。熟料,远远地便看见谢青行愣呼呼的杵在门口,心中不免有些泄气。怏怏走到门口,看到尚伯,不由也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们主仆这是在……作甚?”
尚伯低下头,详细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蒋离也是痛心不已,只是较于谢青行,多了几分理智。他上前扶起尚伯,和声问道:“你那晚睡前喂过它之后,便锁好门窗?你会不会记错了?她那么小,如何能够打得开锁好的门窗?会不会是有人……”
“罢了。”谢青行苦笑一声,赌气道:“尚伯,你不必自责。她想走,任谁也拦不住。”
蒋离叹了一口气,心中越发痛惜,那么漂亮的黄鼠狼,还未碰一下,便跑了,着实可惜了。
谢青行说完,不再理他们,失魂落魄地向卧房走去。
尚伯看着他背影,猛一拍大腿,连忙跟上去,语气略有些古怪道:“还有一事,今个一早,有位姓黄的姑娘,自称是你的……夫人,特来京城投靠你,老奴已将她安置在……。”
谢青行猛地顿住脚步。
恰在这时,他的房门“哐当”一声自内打开,奔出个黄蝴蝶似的女子,俏生生地在他面前站定。
谢青行呆呆看着她,手臂快过大脑做出反应,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箍住。
黄十三一愣,继而又想到早上情急之下对尚伯撒谎自己是谢青行的夫人,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行郎啊,你怎么那么狠心,一走就是半年,连个信都没有,奴家好生想你。”
谢青行额上青筋爆出一两条,默默收紧手臂,咬牙切齿道:“我也好生想你啊,娘子。”
黄十三被勒得几欲吐血,挣扎了几下,却忽然看见蒋离正促狭地看着她。
她面上一红,默默将头深埋进谢青行胸口。
一个月后,放榜。
谢青行毫无疑问拿下头甲第一名,而让黄十三意外的是,蒋离竟也得了头甲第三。这下可忙坏了尚伯,又是张罗着摆喜宴,又是忙着给各处报喜。
到了殿试,一番问答之后,二人又被皇帝御笔亲点为状元和探花。皇帝得了栋梁之才,欢喜异常,先是下令三甲游街,以示与民同乐。后又着礼部紧锣密鼓准备琼林宴,与众大臣同贺。
正值谷雨时节,柳絮飘飞,牡丹吐蕊,樱桃红熟。城内城外的百姓纷纷放下锄头,领着自家儿孙,聚在长街两旁,想要一睹状元郎的惊世风采。
黄十三一早就挤到人群前,占据了最佳位置。正翘首以盼之际,忽觉肩膀一沉。她扭头一看,却是黄姥姥。
黄姥姥拉着她退出人群,在周身布下结界,肃声道:“谢青行乃是天授的状元郎,命格极为特殊,因你的出现,他的命格已出现偏差。司命星君已有所察觉,你现在就与我回去受罚。”
恰在这时,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黄十三循声望去,长街尽头缓缓骑马走来三位红袍青年,为首的正是谢青行,端的是意气风发,俊俏风流。
黄姥姥看着他们,缓缓道:“你难道没有看出,那个探花郎是个女娇娥。”她顿了顿,伸指在她双眼一抹,“你且再仔细瞧瞧。”
谢青行正四平八稳地端坐在马上,白玉般的脸上蕴着得体的微笑,恰如其分地显示出端方君子的雅容俊貌。目光下移,他握着缰绳的右臂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上面一截红线闪着靡丽艳艳的光。她心头不由一跳,急切地顺着蜿蜒迤逦的红线看过去,另一头竟赫然绕在了蒋离的腕上。
黄十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黄姥姥道:“你可瞧清了?他们是天定的姻缘,因为你的出现,谢青行并没有按照命格簿子上对蒋离生出情意。此番你闯大祸了。”
黄十三晃了晃,太阳穴如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眼前阵阵发虚,“这……怎会……我……”
黄姥姥握住她的肩膀,“现在跟我回去,不过是受剜心之刑,削去修为打回原形。若你再执迷不悟,怕是要受天谴,神魂俱散。”
“可是……可是……”黄十三闭了闭眼,握紧颤抖的手指,坚决道:“有妖要害他,我不能跟您回去。”说罢,身子一矮,脱离她的钳制,便要逃跑。
黄姥姥眼睛微眯,祭出捆妖绳,将她紧紧缠住,不容拒绝道:“他是天授的状元郎,遇到危险,自会有人护他周全。我会消去他对你的记忆,让他的命格重回正轨,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消去记忆?”黄十三怔了怔,只觉心痛难忍,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姥姥,求你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亲自消去他的记忆。”
黄姥姥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她,“三日后,我在城外的竹林等你。”
三日,何其短。
那日游街过后,状元郎谢青行便得了个“小右相”的称号,只因他无论长相还是气度皆是当朝右相郑庭冬年轻时的模样。
琼林宴上,皇帝见了,都不免好奇的问上一句。更别提底下八卦心甚重的官员,一个个憋红了脸,心不在焉地吃着酒菜,恨不能立刻寻个僻静处好好讨论一番。
朝堂上尚且如此,坊间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半日光景,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已是唾沫横飞的说了好几个版本。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谢青行是郑相私生子之说。
舆论中心的谢青行这两日有些甜蜜的烦恼,皆因这只活了八百年的黄鼠狼自他从琼林宴归来便一改常态对他分外热络起来。早晨一睁眼,便见她趴在枕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读书写字时,她便化做原型,卧在他膝头打盹,他微微一动作,她便睁眼看他。他晚上睡觉,她便挤进他怀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黄鼠狼不常如此,谢青行自是乐得享受这份亲昵。
到了第三日晚间,他刚躺下,怀中一暖,却不是毛茸茸的一小团。他眼未睁,嘴角已高高翘起,胸口的悸动和温热浓得像晨间森林里化不开的雾气。他缓缓睁开眼,却惊异于她眼中浓烈的悲伤和不舍,电光火石间,他好似明白了她这几日的过分亲昵,心下顿时着了慌,“你怎……”话未说出,眼前突然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