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九朦宫的弟子以来,牧清兰害怕回到崇兰小院。
若是小有所成,她还可与娘亲辩上一辩。若是走投无路,她……她简直不敢想象会受到什么待遇。
这次回家,牧清兰是来告诉娘亲即将成亲的。
敞开的院门里,大大小小的木箱堆积满满,牧离生正在清点。
“荣公子又遣人送东西了?”牧清兰趴在院门上,小心问道。
牧离生数着箱中的布匹,似乎并未听见女儿打招呼。
牧清兰闪身进来,四处察看,没有发现菜刀,才放下心来:“难怪荣公子对娘亲照顾有加,原来是为父赎罪。”
“胡说!”牧离生野兽般竖起全身的刺,“谁跟你说的?戎可怀?”
“是师父。”
牧离生收起身上看不见的刺,郑重道:“她一个小辈,跟你讲这些干什么。晏远和他爹不同,救了很多像我一样的仙人。你对他,不得无礼。”
牧清兰点头答应。
“说吧,你回来是什么事?别告诉我是看晏远送来的东西。”
“是……是……”牧清兰鼓起勇气,“我想成亲。”
“戎可怀不错。”
牧清兰抽抽嘴角,试探道:“娘亲愿意让我嫁入军中?凌毅军可是荣家的。”
“晏远在秉彝山遥领凌毅军。你能嫁给一军主将,我也放心了。”
“可惜,我要嫁的是华正宫的敬事弟子元千山元公子。”
牧离生从布匹下翻出菜刀,指着女儿:“不行。华正宫的不行。如果华正宫堂堂正正,水谊歌会孤身出走、另立门户?你能入九朦宫,都是她好心收留你。”
牧清兰后退两步:“娘亲,你说什么呢。”
牧离生收起菜刀:“我十万年没有出过这院子,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华正宫的背后是盛家。妖魔大战后,三大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没有间断过。那元千山是华正宫的敬事弟子,可谓前途无量,凭什么看上你一个荣家重罪将军的女儿?他对你,会是真心?”
“当然是真心。千山给了我不少丹药,在三重山的半倾山谷为我建了别墅,还答应我成亲后不必四处奔波。”
“你有什么,值得对你这么好?你长得好看?你武艺高强?你出身昊天族?还是你的爹娘有权有势?”
牧清兰有些心虚,还是说道:“我学诗书、练剑法,连师父都夸赞。”
“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连个小妖小魔都打不过。能坐到敬事弟子的仙人,都不简单。看看你的柏师姐。元千山同意与你成亲,谁知道他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千山温文尔雅,是个君子,不会怀有半点卑鄙的想法。他对我,一直规规矩矩的。”牧清兰想起元千山曾要她留宿。
牧离生坐在箱子上:“你在崇兰小院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晓得人心险恶。你就这么要嫁给他,太轻率了。元千山不怀好意,你一定会后悔的。”
牧清兰顿时恼了:“千山怎样,我最清楚。娘亲从没见过他,就说他不怀好意,太武断了。他对我很好,也会一直好下去。我要和他在一起,证明娘亲是错的。”
“你才是错的。你要跟他在一起,就不要再回来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
一阵沉默。
说完,牧清兰便发觉太过草率。天地之大,她只有这一个亲人。
牧离生顿时泪如雨下,将菜刀抛到地上:“走,你走!他抛弃你的那天,你也不要回来。你葬身华正宫,我也不会去给你收尸。”
“好,既然这样,我无话可说。他不会抛弃我,我更不会死在华正宫。还是那句,我要证明,娘亲是错的。”牧清兰头也不回地崇兰小院。泪,毫无征兆地奔涌。
牧离生望着她的离开的方向,出神许久。然后,她躬身拾起地上菜刀,用袖子将刀刃擦得明晃晃。
骑着环鹰出鞘,牧清兰有些茫然。从小到大,娘亲从来没说过这么重、这么狠的话。
牧清兰调转方向,向无由岸而去。
青松看到她,摆摆两手,道:“将军说你不会来了,非要我把牛肉都吃完。不过,我赌你会来,赌了一斤牛肉。”
“下次记得赌五斤牛肉。”牧清兰说着,往海滩去。青松拦住她,将她带到戎可怀的军帐。
戎可怀正在仔细修理战甲,抬头看见来人,低头继续缝甲片。
牧清兰拿起旁边的粗布,擦去甲片上的灰尘。左思右想,她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
“你入九朦宫还不到一年,没见过什么世事,还是单纯,遇事要三思而后行。”
“以后的事情,本来谁也说不准,就像一场赌局,别人看热闹不下注,你要赌上身家性命。”
“战场上,有时,谁都不看好的战术会出奇制胜。这不是那将领多命好,而是看到了谁也看不到的机会。”
牧清兰擦得越来越慢,仰起头让眼泪不流下。她端详他坚毅而认真的侧脸,心中忽有触动,却说不清是什么。就像,她不明白,为何娘亲会觉得她该嫁与他,也许就是将军对部下的那种信任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能完全信任的人,不过几个。当然,你不会完全信我。”
“牧将军曾率别界大军,出生入死、料事如神、百战百胜,看得透世道人心。水宫主宅心仁厚,使九朦宫兴旺至此,也并非全无谋略。柏揽夕身为掌事弟子,得所有仙人赞赏,绝非易事。”
“我与元千山接触不多,只能,只能劝你……你对他,也别,也别太信任。”
牧清兰递给他擦好的甲片,轻声说道:“无尽海神力异动,你筹划战事,可是妖魔大军真要攻来?”她发觉,她的手微微发抖。
戎可怀接过甲片:“最近,你离无由岸远些。若是发现八重山外海涛不同寻常,记得给传信与青松。”
“你,你要和妖魔大军打仗?”
“未雨绸缪而已。”
“你是将军,在这里指挥就行,是吧?”牧清兰听过许多大战的故事,见过娘亲身上的伤疤。
戎可怀停下手,看着她,沉声道:“我会守好无由岸,守好……会守好的。”
牧清兰听到,心中传来破碎的声音。
戎可怀继续缝甲片,闷闷道:“遇到难事,记得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