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灵这种仪式由来已久,但对于神仙甚是少用。因为神仙一旦应劫或者凐灭,仙身与元灵便彻底消失于天际,而神仙千万年积攒起来的灵力也将化作灵气反哺众生。凡人将此称之为落叶归根。
神仙长存于世,对于情一事尤为淡泊,大多数神仙之间只有点水之交,所以数万年来,送灵多存于亲人之间。当然,除了那位力战南迦的明落帝君,明落帝君应劫后,众仙为感念他的恩德,几乎都参与了送灵仪式,听师傅说,眀落帝君应劫后,九重天升起了数以万计的长明灯,满天的灯火漂浮三日,场面很是壮观。
亥时将至。
清赴帝君的送灵定在三重天无妄崖。陶枝离开延春阁后便踱着小步往无妄崖方向去了,刚靠近三重天,那怒吼的狂风便吹涌过来,风声灌耳,灵力低微的仙娥寸步难行。
有仙娥抱怨:“帝君怎将送灵仪式选在此处,这里山风极大,连张桌子都放不稳,更何况是轻盈的长明灯。”
另一位仙娥攀了攀一旁的滑石,又握紧了手里的扫帚:“无妄崖是栀花娘娘自妖界来这里的第一个歇脚之地,栀花娘娘在诞下帝君之前,清赴帝君唯一带娘娘来这里看过朝阳。别说了,快将这里清扫干净,时辰就要到了…”
陶枝身上轻盈的纱衣被吹得贴在身上,长发飘起,思绪起伏,霁华不但在祭奠清赴帝君,还在祭奠他的母亲。
一阵充盈的灵气如绵绵细雨浇落下来,山风平抚,风声停歇,陶枝衣裙垂落,不免惊叹于这能号令山风的强大灵气。
除了霁华君,九重天上再找不出第二人。她回头时,霁华穿着深灰色长袍,肩上披着黑色斗篷,长发半束,头戴金冠,面色冷酷,步履轻盈,气质沉稳周到。对于这狂妄的山风,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才是神仙。
陶枝回过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裙,霁华靠近,低沉的声音悄然而过:“走吧。”
山风停歇,各路仙娥仙仆纷纷设台。陶枝百无聊赖的看着风景,在无妄崖上,上面六重天与下面两重天皆是星火点点,像是处在银河中央,绚烂而多彩。
因为看得过于起劲儿,陶枝没曾注意到脚下的碎石,离着霁华君三步的距离,陶枝津津有味的打量着天上的独特风景。霁华见她离悬崖太近,正想开口提醒她,只呲的一声陶枝向后仰去,霁华瞬间出手,翻手将她勾住,手臂上传来轻巧而温暖的触感,心口是小猫轻挠后留下的微麻的痒意,此时他突然想将她塞进怀里,勾紧她纤细的腰身,然后拍头问她:为何如此不小心!
陶枝缓过神来,瞥了一眼悬崖微微松了一口气,腰间的手有收紧的意思,陶枝看见霁华眼中熠熠生辉,一旁的申月微微张大了嘴。
“帝君。”
淡漠而疏远的语气传来,霁华收了小心思,稳稳的将她扶正,离开时甚至有些失落。
陶枝隐约觉得嗓子有些干痒,轻轻咳了咳,绯红的脸色隐匿在夜色之中。
一阵寂静过后。亥时。
来送灵的神仙开半,主持大局的是七重天的崆峒仙君,他是天上的老神仙,一直看管着崆峒清池,因为时常去往佛家听经,所以懂不少佛言佛语。
一阵诵经过后,浑厚的铜钟声响起,崆峒仙君送来一只长明灯,上面印有金色的佛印:“帝君,送灵吧。”
长明灯在霁华手里,白肌玉骨般的手掌微起,长明灯顺着轻风飞离无妄崖。陶枝接过仙娥递过来的长明灯,跟着送了出去。一时间,无妄崖上空远远近近的漂浮着长明灯。
此去一行,借长风万里相送,再不相逢。
……
陶枝早于霁华离开。
申月与她算是熟悉,便领着她住进了钦天殿,钦天殿装饰华贵,床幔自房顶垂地,床第之中神秘令人遐想。
陶枝忙了两天两夜,“申月,这里可有汤池沐浴的地方?”
申月也是位年轻的仙君,他学了霁华三分冷峻,不问不答话语极少。之前在紫薇垣时,她还联合清风明月一起去调侃过他,而申月就算是吃了哑巴亏,也只是闷声承受,用清风的话说就是个闷葫芦。
申月若有所思,转而向陶枝颔首引路:“女君请往这边来。”
钦天殿内越过一道长廊,又连着拐了两道弯,申月在一座小殿前停下,殿内雾气氤氲,屏风层层交错。
“女君,这里是钧天宫的温池,里面的温泉水是活水,水温适宜。”
陶枝向里探了探,“好。”
“稍后会有仙娥送上干净的衣裳和葡萄酒,女君奔波劳碌,小仙先行告退。”
陶枝对这个话少做事稳的申月仙君很是满意,她提了裙摆进去,越过层层屏风,这温泉池不大不小,池壁上镶嵌着各色彩石,四周是垂地的白色纱幔,在温泉雾气中轻微摆动。一旁的长塌上叠着三两条浴巾,陶枝蹲下探了探水温。
宽衣解带过后,与淮与桃木头簪被放在长塌上,好歹是陌生地界,陶枝多少有防范之心,便扯一条薄薄的浴巾裹了下去。
温润的泉水席卷而来,温暖自肌肤蔓延至全身。陶枝靠在石壁上,一只手浮在水面。霁华今日的举动令她有些意外,那分明是保护的本能。身为以安时,她曾时常见到熠熠生光的霁华,若非申月在旁,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她会亲昵的吻在他的嘴角,以此来回应腰上紧张有力的手臂。
只可惜,他不再是以安身旁的霁华,也不是紫薇垣内可以同床共枕的霁华君,他是圈养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帝君。他利用自己,大庭广众下批评自己不要脸面,也说他会忘了以安,重新开始生活。
脑海中百年来的话语反复掠过,他不爱我,也不爱以安了。
陶枝心口撕痛,便翻身趴在石壁上,殿内温湿,连空气都灼热。她摇头清理混杂的思绪,一边想着为何仙娥还不送酒来,一边盘算着另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