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鬼娶亲的事,四人加快行程回到王都,君璃亲自出城迎接。
水月看到皇家仪仗,不由得加快步子走过去,来到紫衣帝王身前。
“微臣拜见陛下。”
水月手挽白羽,毕恭毕敬地行礼。
玄武、清水亦然。
墨魂直挺挺地站在旁边,上下打量君璃,额前细碎的银色刘海微晃。
“那人谁啊?居然不向陛下行礼,太没礼数了!”
“怕是东阳狗,他们东阳的想着国大势大看不上其他国家,不行礼正常。”
“看他装束也不想东阳那边的,倒是一头银发跟古书里面记载的瑶光鬼王如出一辙。”
“你眼瞎啊!瑶光鬼王是金冠银发,通身煞气,这位拿两根破红绳子束发,再看他跟狗一样跟在国师后面,半点杀气都没有,能叫如出一辙吗?”
一路上,百姓、大臣、宫人们七嘴八舌地逮着墨魂议论,有人说他是东阳狗,有人说他是瑶光鬼王,有人说他仗着国师飞扬跋扈,单单没向帝君行礼而已,就引发了铺天盖地的议论。
水月先让墨魂、清水回国师殿,她需要跟君璃入御书房说点事。
“越州祸患已连根拔起,郡王之位空悬,陛下可早日定夺继承人。”
水月坐在太师椅上,手捧瓷白茶盏,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水纹。
君璃颔首,抬眸看她,“青阳世子呢?”
水月眼眸一滞,将茶盏放在桌边,起身放出花谢的尸身。
君璃腾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
君璃急匆匆绕过御桌,来到尸身旁边,蹲身近距离查看花谢的脸。
水月交出从阴间笔官手中调出来的卷筒,在空中徐徐展开。
花谢,年十六,于花颜身死次日亡,魂魄已涉过奈何桥。
从初见花谢开始,他的灵魂就是叶之珩的,真正的花谢早就入了阴间。
“谁杀的他?又是谁驾驭着他的身躯胡作非为?”
君璃沉着声音问,面部表情阴鸷。
“他自杀的,至于谁利用他的身体,微臣无可奉告。”
君璃站起来,逼近水月,“你知道对不对?”
水月敛下眼睫,淡淡道,“他只是占用花谢身子一段时间,并没有胡作非为,陛下若真早追究,就把罪责加在微臣身上。”
水月脊背挺直,在来之前她就做好了领罪的准备,故而没什么反应。
君璃气恼,在房中来回踱步,“国师啊国师,花谢是花将军爱子,突然之间暴毙,你让寡人如何跟花将军交代?”
水月道,“微臣一力承担。”
君璃气笑了,“你一力承担?要是花将军要杀有该怎么办?”
水月抬头对上君璃的眼,道,“陛下只要如实告知花将军即可,至于花将军想怎么样,陛下可以撒手不管。”
“寡人不管?难道让你二人决斗?”
水月抬起双手,交叠,面对君璃跪下,这是水月第一次跪拜帝君,君璃没想到水月会突然跪拜,不禁愣住了。
“微臣找陛下的第三件事就是辞官。”
“水月,你莫要胡言乱语。”
君璃神情隐约可见不安,语气透着丝丝紧张。
水月坚决道,“我想要照顾一个人,能做国师的人千千万万,而他唯一想要的是我,微臣请求陛下恩准。”
君璃回到原位,缓缓坐定,长叹一声,“是今日跟你回来的男子么?”
水月垂头不语,表示默认。
君璃皱眉,“非要辞官吗?”
水月回话,“水月辞官,开日花将军找上微臣,陛下也不必为难。”
君璃严峻道,“你知道寡人很器重你的。”
水月道,“陛下放心,水月辞官后自会遍游天音,斩妖除魔,守护天音百姓。”
“寡人看你单纯就是为了那男子想辞官的。”君璃想到墨魂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心里就来气。
水月固执请求,“请陛下恩准。”
君璃撑着额头,头埋得很低,桌案香烟悠然飘动,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
闻名天音的国师,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堪比帝君的国师,就这么褪去一身尊贵的国师朝服,换上寻常公子家的锦衣,从王宫走出。
从回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水月从未觉得这里的天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阳光温和,连拂面的风都事暖暖的。
她喜欢自由,不喜欢被局限在国师之位,如今她终于解脱了。
“大人,您真要走嘛?”
清水握住水月的手,旁边站着玄武。
“八婆,这是本座娘子的手。”
墨魂扯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骂咧咧地嫌弃。
水月把墨魂撇在身后,捏捏清水的腮帮子,“以后你跟玄武好好的。”
玄武赶紧举手发誓,“两位大人,玄武一定把清水照顾好,自己死了都不会让她死。”
“你说什么浑话?”清水拧住玄武耳朵,语气凶狠。
水月打断两人,“反正你二人好生辅佐陛下就是,还有,什么时候成亲,记得提前通知我。”
水月将通灵符交到清水手中,将催动灵符之法详细说尽。
“那大人有空一定要回王都看看我们。”清水恋恋不舍地握住水月双手,眼里泪汪汪的。
水月道,“会的,有空就回来。”
两人临走前,玄武高声喊问,“鬼王大人,你有银子娶国师吗?”
墨魂扭头就是一个毁天灭地的目光斩杀,要不是手掌包裹着水月软白的小手,他早就爆发了。
玄武吓得全身一抖,挠挠头嘿嘿一笑,拉着清水马不停蹄地往回跑。
走出王都城门,两人倒没想着御剑去重火江,十指相扣,沿着山山水水的小道慢慢走。
世间仅剩他们两人,格外岁月静好,仿佛又回到几百年前山间生活的午后,她跟墨魂手牵着手在竹林中散步,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林中漫无目的地走。
“墨魂,能跟我讲讲后来的事吗?”
她还是想知道自己去异世界后,墨魂都经历了什么。
墨魂将他在火焰山历炼的经过描述一遍,后来杀人入魔的片段被他有意带过,怕水月知道后会生气。
“在火焰山的八十一天里,很辛苦吧?”水月伸手摸摸墨魂耳垂,再牵住他的手。
“还好。”墨魂晦涩出声。
“那你在异世界过得如何?”
水月踢着足下的小石子,道,“也还好,就是没打过青鬼,窝囊死了。”
“青鬼?”
墨魂随口猜测,“那个青鬼不会是白殇的小情人阿离吧?”
水月想了想,弯起眸子,“可能是吧!”
“对了,你说在火焰山有个人跟你说话,可查到他是谁了么?”
墨魂摇头,“那人修为难测,加之我那时意识并不清醒,没留住半点线索。不过要不是他在外面用你激我,我还不会冲破结界,拿着赤焰狗头出来。”
“等等。”水月停下来,扭头看着墨魂,“你说拿着赤焰的头出来?”
墨魂点头,“我跟他都被锁在火焰山中。”
水月神情严峻起来,“赤焰跟你锁在一起,那我在鬼王殿外打的是谁?”
墨魂疑惑,“不是白殇吗?”
水月敢肯定不是白殇,否则在她魂魄散尽前刻,白殇也不会出现提出交易了。
“看来几百年前就有人从中作梗。”水月皱紧眉头,“那个人藏在暗处,比白殇更加可怕。”
两人陷入沉默,沿着山间小路再走一段,水月突然想到越无渡临终前的话,“仙,会不会是九重天出了叛徒?”
墨魂表情明显严肃起来,略作思量,“那我们不回重火江了,去灵雀山找流云去。”
天音唯一的一位神就是琴仙流云,同时也是唯一在凡间修炼的上仙。
两人御剑赶至灵雀山,拨开云雾,山腰处白光闪闪,雪白的建筑巍峨伫立,恢弘大气,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在山门前落定,墨魂戏谑道,“平常本座来灵雀山重不走正门的,直接闯流云的宫殿了事。”
“你这样很没礼数。”水月循循善诱,“要是不小心看到什么,你怎么负责?”
墨魂不在意道,“反正他光着的样子还没本座好看,看看无所谓。”
水月真想给墨魂跪了,知道他性子随性妖孽,没在说他不是。
“娘子,你是喜欢流云那种表面禁欲内心特欲的类型,还是本座这种欲到头发丝的狂野类型?”
“无聊。”
水月红了耳垂,不禁想到每天晚上被墨魂支配的模样,恨不得立马窒息。
两人朝着正门口走,守门弟子认出两人,齐齐让开道,不做阻拦。
“娘子,你喜欢被动还是主动啊?”墨魂缠着水月,不断问各种流氓问题,惹得水月面红耳赤,只得加快步子往流云殿走。
“你每晚就躺着享受,今晚是不是该主动点?”
墨魂在耳边喋喋不休,水月感觉脚指头都红了,回过神举手并拢食指跟中指想施法,却发现她灵力又被封印了。
“借点法力。”水月靠近墨魂,踮起脚尖。
墨魂往后退,他知道水月借法力的意图,傻子才轻易借她。
水月抓他抓许久,终于炸毛,“墨魂,你不借的话,今晚睡地下。”
墨魂眨眼功夫就凑到面前,非常听话地捏起水月的手渡法力给她,不出所料,水月拿到法力,直接把他嘴给封了。
“终于安静了。”
水月拍拍手,领着幽怨的男人踏入流云殿。
宫殿檀香缭绕,空无一人,仙音琴放置在雪白帷帘之后。
看墨魂憋得实在难受,水月解开禁言术,放他说话。
“不应该呀!他没事就待在殿里练琴的。”墨魂绕着宫殿走一圈,再从偏门出去,水月小跑着跟上去。
流云殿后是一片温泉谷,四周种满桃树,有温泉滋养,桃花常开不败。
水月转过身,跟墨魂一人找一边,听到小瀑布后依稀有动静,水月轻手轻脚绕过去,探身一瞧,整个人都愣住了。
白衣男子偏着头,右手擒着怀中女子的双手摁在桃花树下,左手五指穿在女子发丝中,两人都进入与世隔绝的境界。
水月看清白衣男子的侧脸,心跳得非常快,赶紧从小瀑布后面逃出来。
她逃得太急,没看到墨魂,径直撞到他怀里。
墨魂很自然地抱住她,歪着头,目光促狭,“瞧你脸红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
水月捂脸,躲开墨魂,仓皇回到流云殿。
墨魂挑挑眉,也绕过去瞧了瞧,本来还想上去阻止的,在流云扯下女子衣带一刻,他猛地摁住眉心,选择跟水月去流云殿避难。
“那个女的是谁啊?”
水月抿抿唇,很是好奇那女人身份,毕竟能把云端上绝情绝爱的谪仙拉到红尘中,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我妹。”
墨魂羞耻地回完话,保持扶额的姿势,偏开头,很无奈地笑一声。
两人坐在流云殿等到晚上,后门才有动静,衣袂飘飘的谪仙抱着蜷缩成小虾米的紫衣女子踏进殿中,很快对上两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你…你们…”
流云脸上红潮未消,看到墨魂、水月,皮肤更是直接爆红。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流云埋下头,站在原处,显得局促不安。
水月与墨魂齐齐开口。
“刚来的。”
“来一下午了。”
水月看墨魂一眼,看得墨魂心里发虚,于是墨魂决定改口。
“来一下午了。”
“刚来的。”
两人又一次同时开口,说的话完全颠倒。
流云,“……”
水月狠狠瞪住墨魂,伸手掐住他腰侧的软肉拧一圈。
“容我把鸢儿安置好。”
流云留下一句话,瞬移出流云殿,光影都捕捉不到。
流云很快回来,换一身袖子绣着桃花瓣的白衫,面部酡红消退,恢复原始的纯白,保持面无表情僵尸脸。
“你碰本座妹子,经过本座同意了吗?”
墨魂趴在桌边,刻意说话审他。
流云淡淡道,“先斩后奏。”
墨魂啧一声,“琴仙,你还挺厉害的,典型不是人说的话都能让你说得理直气壮哈。”
“墨魂!”水月压低声音斥他。
流云不想继续他和墨鸢的话题,看向水月,“月儿,此番回来有何事相商?”
水月坐正身子,严肃着小脸,“师父,我们怀疑九重天有叛徒。”
流云蹙眉,“为何?”
水月道,“我们在越州平叛平西王乱党时,越无渡死前说平西王是万顺假扮的。那万顺乃一介草民,全家被越焕杀害,恨毒了越焕,后有仙人相助才将真越焕取而代之。除此之外,几百年前,有人假扮成赤焰与我决斗,修为远远高于至元初境,可以说与白殇不相上下,但我敢肯定的是,那个人不是白殇。”
流云抿唇沉思,良久才说,“且不说几百年前,时至今日,九重天也没有神官境界超过君上跟白殇的,月儿莫不是记错了?”
水月很确信道,“修为可以隐藏,不排除神官中参杂有不良之辈。”
“那为师上九重天查查。”
“师尊!师尊!梁洲那边又起妖患了!”
一名弟子闯进流云殿,秉剑高声禀报。
流云徐徐开口,“食人水妖还没清楚干净么?”
弟子道,“那些水妖像是从南疆妖域里放出来的,仅仅清除梁洲界内的水妖治标不治本,妖域那地方,弟子们修为浅薄,不敢擅自闯入。”
流云问,“只有水妖作乱吗?”
弟子道,“起先是水妖作乱,其他邪祟趁乱一并出来兴风作浪,弟子们实在控不住,才来请师尊的。”
“唉,你们师尊现在体虚,出面也不一定能镇得住。”
墨魂歪歪斜斜地躺在软垫上,支着脑袋,声线懒洋洋的。
流云咳嗽两声,看墨魂一眼,“君上,莫要玩笑。”
弟子茫然地将两人看来看去,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墨魂坐起来,伸伸懒腰,顺便勾住水月柔软纤细的腰肢,空下的手随意撑着桌边,支着下巴,“你们师尊还有要事要做,本座前去如何?”
“君上前去自然好。”
三界之内都知道站在修真巅峰的是墨魂与白殇,墨魂要去自然最好。
墨魂站起来,走到那名弟子旁边,很自然地抬胳膊压在弟子肩头,高了一大截的身子就这么软没骨头地看着可怜的小徒弟。
“墨郎,你行吗?”水月坐在上头,担忧地问。
“本座不行,你旁边那位师父更不行!”
墨魂在流云面前说话坦率,流云早已习惯,没说什么,看着墨魂勾搭小徒弟出门。
“你记起几百年前的事了?”
流云斟一杯茶,也给水月斟一杯。
水月望着淡黄茶水,“那段记忆并不好,但我很庆幸自己能记起来,不让他白等我这么多年。”
流云颔首,“他等得很辛苦。”
水月眼睫微颤,“我知道。”
流云抿一口茶,像是过来人分享经验一般,声线深邃,“他比我等得还要久,真不知道在魂山怎么过来的。”
流云越说魂山镇压的事,水月对墨魂的愧疚就更多,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一并偿还给他。
“那个师父,你跟花神那个了,法力不会有影响吗?”
“有。”流云回答得一本正经。
水月嘴角微扯,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墨魂突然请缨去治妖魔的原因。
“那你还要吗?”
刚问出来,水月赶紧闭紧了嘴,暗骂自己跟墨魂待久了,耳濡目染,也变成猥琐大汉了。
“要。”
流云面无表情,利落起身,镇定自若地抚平广袖,非常之淡然地翩然离去。
水月,“……”
食色,性也。
师徒二人都一样。
被墨氏兄妹勾了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