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神童,不过如此。一岁识字,三岁吟诗,七岁中举,十岁入京获当今圣上赐名为天,意为天赠我朝之宝。国师言此子非凡才,荐其入仙门修行。说不定我们村有朝一日还真能出一位仙人!”
高台之上,一位年过七旬的精瘦老者身着大红衣裳,一手拄拐,一手攥着长长的绸缎,正眉飞色舞地面朝台下众酒席,“托此福,今日本村正式更名为得天村,请远道而来的各方宾客一同见证!”
说罢,老人面色一阵红润,似卯起全身之力猛地拉扯,顿时牌匾上的幕布落下,四座掌声雷动。
“村长过誉了,犬子执拗,弃功名而寻仙道,实非明智之举,也不能再为村子做些应尽之事。”此时一直在高台上座的中年男人起身,面带笑容向众宾客双手抱拳。
“且不提光宗耀祖之事,仅此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儿……”一旁同为上座的妇人也作掩面而泣状,但目中难掩激动之色。
“哪里哪里,我村能受到圣上嘉奖更名,全凭贵子之福,怎敢再作奢求。”
那老者面对这夫妇二人时态度极为恭敬,也丝毫不在意主次辈份之差。但转而面向宾客时,便瞬间摆起一村之长的架子,
“这大喜之日,让我们举杯共饮!我先敬县丞大人一杯……”
在席次边缘,毫不起眼的一个桌角,狗蛋单手托腮,一脸不解地啃着玉米。这时鞭炮声已过,酒席之间虽觥筹交错,清脆不绝于耳,但也能辩出人声。于是他转头看向神色凄凄的母亲,问道:
“娘,也就是说那牛蛋很久都不会回来了?我还指望着再和他一起去摸鱼呢……唔……”
还不等狗蛋把话说完,他那硕壮的母亲便一巴掌打断,见四周无人注意,又厉声道:“以后不许再提起牛蛋这个名字!那是你能叫的吗?现在村子能有今天,可都是他的福气。说来你们俩从小也是一起长大,怎么不见你有他这等本事?唉,偏偏让我生了这个整天只会玩泥巴的小畜生……还不快去读书!”
一段话毕,狗蛋的头上又莫名其妙地挨了几个巴掌。他从来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娘亲在提起别家孩子时总是情绪颠簸,而且时静时动,动则动手动脚,与其争执只是自找没趣罢了。见父亲挤进人群,往上座而去,狗蛋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偷偷摸摸地溜进小巷,忽然背后隐隐传来母亲略带哭腔的声音:
“你今日若再滚出去玩,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狗蛋咬牙,眼眶略有湿润,却索性加快脚步,不久便穿过小巷,来到村头。回头望去,只见整个村子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各家各户今日都挂起灯笼庆祝,连往日空旷的马厩,也变得拥挤起来。还能看到各路不同衣着的佣人喂马,场面甚是壮观。
其实狗蛋是真心为牛蛋感到高兴,但他高兴无用,身边的每一个人总怀着异样的眼光,特别是和他作比之时。也难怪,牛蛋在发奋读书前和自己从小玩到大,可两人如今从各方面来说都已天差地别。无论是京城还是仙人,在狗蛋眼中都是那么遥不可及,本应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偏偏在牛蛋这里成真。回想起来,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何时开始疏远的呢?从牛蛋不再主动找自己摸鱼开始?从牛蛋喜欢自言自语开始?还是从村中女孩仰慕的眼神开始?
不知不觉,村子已化作视线中的一个小点,天色也从正午到了黄昏。身处落日的阴影中,山涧的风也泛起一丝凉意,从狗蛋的背后吹来,不禁让他打了个激灵,几声鸦叫也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狗蛋顿时感到后怕,升起回村的念头,转身先是走了几步,然后转为疾驰,却发现与村子的距离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光点;想要大声呼救,喉咙却好似发不出声音,仿若这天地间本就寂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己孑身走去,岁月流转中已化作那枯骨余灰。
…………
“啪”,
雨点打在脸上,才让狗蛋醒觉,自己仍是血肉之躯,就像是魂魄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一般。此刻天空电闪雷鸣,而后暴雨如柱。狗蛋挣扎着爬起,发觉刚才竟躺在万丈深渊的崖边。
可这地方已不似方才那般陌生,反倒隐隐有些熟悉之感,狗蛋甚至记起那悬崖数丈下的背侧,就有一个隐秘的山洞,是那一日自己与牛蛋一同发现的,也是从那一日开始,自己与牛蛋逐渐疏远。
“今日之事你还是忘记为好,这山洞也不要再来!…这样就行了吗?前辈。”
“原来这才是牛蛋,最后对我所说的话……”
此刻躲进山洞的狗蛋已脱去湿衣,全身蜷缩成一团颤抖着,他颤抖的原因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震耳欲聋的雷声,而是那突如其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