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天地祭坛的中心已太久无人问津,其上原本繁忙的古传送阵独自凝望岁月沧桑变迁流转到如今,再无人知悉使用之法。远古登仙的枢纽之上此刻唯有两人欣赏着无关美丽的晶莹雪花。
吴雀眼角的泪水流出即化为冰柱,两人虽然相拥,然而彼此的身驱都逐渐僵硬而失去温度。
她感觉死亡离自己从未如此之近,又从未如此遥远,因为眼前之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仿若连死亡都可以轻易越过。她已然不想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她知道即便自己让对方统一大陆上所有国度也易如反掌。而故意为难,让他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我并非无所不能,还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相拥之人似已知晓自己心中所想,首次服软道。
是啊,为了自己,这个男人情愿随时服软。爱毕竟是爱,即使来得虚无缥缈,也好过谎言与背叛,至少他是真诚的,不是吗?两人即将冻死之际,吴雀忽然升出一丝真正渴望的微光:
“列哥哥,如果可以重來,这些其实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和你一起平凡地度过一生,仅此而已⋯⋯”
列御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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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独臂老者洒脱而笑:“战为凡道,性情亦为凡道。性情中人,肆意为之,秉凡道如何就修不得仙?”
他拍了拍浑噩中列忆缺的肩膀:
“所谓斩缘飞升,小子,我楚凌云生平接触,各大宗门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老们,可曾有一位位列仙班?你对那典籍也颇有兴趣,岂不闻远古时期飞升仙界,未曾如今日般只是传说尔尔,甚至修为都本身又算得了什么?”
他转身而去的背影融入隐居山林化作的漫天火海,似是一生鏖战的写照。同样漫天而对的,是焰火闪烁的修士星点,数百人无不结丹。
“啊……凡人的死法追求个什么来着?壮烈,是xx的壮烈是吧?”
楚姓老者的断臂处忽燃烧出淡蓝色的光焰,幻化成早年被帝天夺去的长枪之形,腰背也巍然挺拔,隐约映射出当年的雄姿。
列忆缺终于明白那位前辈究竟要用何种代价,来传授自己怎样之物了。原来他竟已触及淬神的边缘,寿元虽说不及淬神,千年内应是无恙,然而今日却选择主动对抗仙府,主动葬身与此地……这份荡气回肠,终于令列忆缺忆起年少时憧憬的各种凡人英雄传说。
接受凡人的喜怒哀乐,从未舍弃凡心的修士,同样能修到淬神,甚至通往更高的境界。古籍飞升封仙与炼心根本无关,对“道”的追求也并未如当今修士这般重视。
离去千里的列忆缺,思绪也久久不能平静。恰逢退隐山林的昔日故国周边修士,亦说明故乡已然近在咫尺,而他也年老迟暮,满鬓霜白。
这段横跨大陆的旅程,他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修为也从离开云峰宗时的炼气晋升为培元中期,然而却仅余不足十年寿元。平静与否,也只是一个小修的归寂罢了,只是可惜了那能够掀动整个世界,何止凡界与修真界的卷轴。
近日听闻那“魔头”帝天又遭到魔修界的围剿和背叛,遁入某远古遗迹禁地生死不明。同遭正邪两派修士围攻,能看似游刃有余留存性命,恐怕即便是淬神修士也无法做到吧……列忆缺屡屡追思,要说自己生命对于此界而言有何种独特之处,便唯有从小结识段天这一项罢。或许关键之处并非源于他自身,而是神秘的帝天,或是帝天遭遇的何种神秘。
列忆缺从胸口取出多年未用的卷轴,其上裂痕亦未愈合。当他干枯的指节扫过金属边缘之时,微光也随之而悦动。虽然他从未尝试计算遥远而未曾接触的事物,因为即便近在眼前事物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数个瞬间都将消耗于他而言海量的灵力,但这一次,他不知为何有种预感,基于当前修为的所有灵力以及他所剩无几的全部生命,足以对帝天做一次计算,因为对方并非如初见的陌生人那般一无所知,而是在自己记忆中同样蕴含大量的信息,甚至贯穿人生始终。
“列缺而逐神……仅缺陷分析一个模块,又何妨?”
他一步一个脚印,登上长城的缺口,卷轴的光带在身侧漂浮。看见了,看见了,故乡的寸寸山河映入眼帘,只是此去经年,景致似早已无内外之分,荒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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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是刺眼的阳光和记忆中久远的破烂帘布。半晌才发觉没有仆人伺候扶身起床,给自己梳妆洗漱更衣。土墙上哪有什么华贵墙纸?还裂出几条缝来,一并透着日光。
这里不是皇宫,又会是哪里?
听闻熟悉的咳嗽节奏,不会有错……吴雀惺忪的睡眼顿时流下两行冲破朦胧的清泪,也不顾仪容气度,直接从木板床上蹦下来,任凭柔软赤足接触粗糙地面,被石子划伤,拖着摇晃的小腿和血迹奔向略显高大的门槛。
门口缺角的木板凳上,那位本以为再也不能得见,由自己和夫君国葬送走的老父年轻了许多,正如同往日的无数岁月一般闲坐,注视着因无人耕种而荒废的农田。
等等……吴雀瞪大双眸,只见田间赤膊的年轻小伙正朝自己挥手,咧嘴露出一如朝阳般明媚的微笑。
一切都与往常相似,却透出微妙的不同。若家里尚有男丁耕田,也不会遭邻里排挤,早年的不幸创伤大概率不会存在,然而战事征召终归无法避免……现在究竟是何年何月?
目睹小吴雀忽然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虑神情,焦急地询问老父今夕是何年时,列御缺不禁摇头苦笑,还是由自己上前解释为好,谁知不等他走近,气鼓鼓的可爱女童便扑到身上挥舞着小拳,喜极而泣,自己双唇也被堵上而无法言语,好一段时间方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