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提前来了
奕国延成二十年十一月十八,正是下午将近傍晚的时候,冬日的天空暗沉下来,开始飘起了小雪。在奕国西部边境的边西村,有一位少年身穿青色衣杉,外罩一件青绿色绣着竹子图案的棉衣,背上背着一个用布盖着的箱笼,正缓缓向着村中的一座宅院走去。
少年五官英俊,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倒是不算薄,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让人不好亲近。
路上只有几个赶着回家的村民,匆匆的走过少年,并没有同少年开口打招呼,只是略微点了下头同少年示意,少年也微颔首回应,看来都是识得这少年的。
少年来到了位于村子中段的宅院,这是一座三开两进的黑瓦白墙的宅院,在这个靠近边境的偏僻村子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同旁边那些小房子比起来更是有不少差距。宅子的大门上方挂着“陈宅”的牌匾,大门此刻关着,但是隐约从门缝和墙上传出了琅琅童子读书声。
这座宅院里现在正在上着村子里唯一的简单学塾,共有村子里五岁到十岁左右的童子十个,由这座宅子的男主人——陈长青负责教学。
这也是为什么在村子里会有一所这么好的宅院,为了村子里将来能出几个读书人,给村子带来好的发展,在几年前由陈长青出了主要的银钱,加上村子里的人一起出钱出力,把这所宅院盖了起来,之后就开始了正式的学塾生涯。
村子里有富余劳动力的,有适龄的孩童,就送到陈宅来学习,哪怕资质不好,能多学一些知识,多认识一些字也好,将来的做工可以多一些选择,而且陈长青也基本不收银钱,只收一些村民自己劳作所得的食材和生活必需品作为束脩,并且尽心尽力的教着所有孩子,和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视同仁,所以陈长青是目前村子里最受尊重的人,而作为陈家长子的养子——少年陈天赐,虽然来村子里的次数少,但是村子里的人也都认识他,不过都知道陈天赐平时不爱与人打交道,所以都是客客气气的,不去打扰他。
这几年的十一月二十日,陈天赐都会来陈家,因为十一月二十一是他的生辰,陈家父母和一对龙凤胎弟妹要为他庆祝生辰,并且留他下来住着,直到过完年再走,以免陈天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道观中过年。
虽然陈天赐在陈家的日子大部分也是在房间里做功课,偶尔才会出去,但是在这里毕竟有人关心照顾着,陈天赐内心还是很愿意每年来住这些时间的。只是这次来,陈天赐的内心却是有一点沉重,此刻站在陈宅大门前,深呼吸了几下,才提起手敲门。
敲门声响了一小会儿,门打开了一边,一位中等身材,头发夹杂着不少白色,但是看五官就知道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位属于美人的妇女出来了。
她头上包着头巾,穿着围裙,似乎正在厨房忙碌,听到敲门声音才匆忙出来,身上没有披件披风,肩膀和头巾上落了一些雪花。
这是陈李氏,是学生们的陈师娘,也是陈天赐的养母。她看到站在门外的陈天赐,有些惊讶,虽然陈天赐这几年都会过来过生辰,但是一般最早也要十一月二十才过来,今天才十一月十八就来了,倒是第一次。
陈天赐看到陈李氏身上的雪花,先开口叫了声“娘,我来了。”然后就要进门去。陈李氏惊讶过后听到陈天赐的话,连忙笑着回道“哎,是天赐呀,怎么今天就来了,娘都还没给你收拾房间呢。”一边让开,让陈天赐进来。
陈李氏关上了门,一边跟着陈天赐往他房间走去,一边仔细看了一下陈天赐的穿着,发现陈天赐穿得有点少,就开始念叨“天赐,这天气挺冷的,今天还下雪了,你怎么没多穿点,棉衣里面要再穿点衣服呀。对了,娘今年给你新做了几件衣裳,想着你可能会再长高稍微做大了一点,等下你在房间里找出来穿上看看合不合身啊。”
陈天赐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冷,因为修炼的原因并不需要穿太多厚衣服,穿着棉衣已经是怕吓到别人,怕陈家人担心他会着凉了。
走到了二进的厢房,陈李氏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陈天赐才发觉陈李氏一直跟着他,身上也没多穿衣服,才站住了,对陈李氏说道“娘,你快去厨房暖和吧,房间里的地热我自己去拿柴烧上就好了,别受凉了。”
陈李氏看着一脸认真的陈天赐,对这份关心很欣慰,虽然陈天赐平时性格比较安静,看起来跟她们不亲,但是现在十几岁了,小少年会关心人了。她笑着应着好,又嘱咐陈天赐烧柴的时候小心点,才急急的加快脚步,往一进的厨房走去,一则是身上确实感觉冷了,一则是学塾快要放学了,她要去加快速度做晚饭了,对了,还得多做点菜,要给天赐多吃点,看他那清瘦的样子,跟着他师父肯定吃的方面比较随便,也不知道平日里能吃上多少肉菜。
陈天赐看着陈李氏走了,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陈李氏的脸色,本来白皙的皮肤虽然因为这些年的劳作有些暗沉,但是岁月的痕迹并不严重,现在仔细看的话却能看到陈李氏脸上隐隐的发黄,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陈天赐低了低头,先去柴房拿了柴,去把自己的那间房烧上地热,才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东西都用布围罩着,怕沾上灰尘。一般陈李氏会在明后天,天气好的时候,把这些被褥之类的东西拿出去晒,整理好房间,以便陈天赐来的时候住的舒服。这次陈天赐早来了,所以东西还没整理。
陈天赐把背着的箱笼放在墙脚,把那些罩布收起来叠好,放到衣柜下层。打开衣柜的时候,看到衣柜里面除了之前他留下的几件衣服,还有几件新做的。有薄的里衣,厚的里衣,还有两件厚实的棉衣,都是青色和蓝色的布料,简单绣了一些草木图案。
陈天赐知道这些就是陈李氏刚才说的今年新做的衣裳,应该都是陈李氏自己做的。陈李氏的绣活是慢慢练出来的,现在虽然还算不错,可是并不会绣太多复杂的图案,这些是陈李氏挑着陈天赐适合的,会喜欢的最简单的图案了。做这些衣裳应该花了陈李氏不少的时间,都是陈李氏的一片慈母之心。
陈天赐看了一会儿,关上了衣柜,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一下,然后把茶壶和茶杯拿去热水房,洗了之后装上热水,准备先回房间呆着,等着晚饭时候再出来,就听到前院传来沸腾的人声。
是学塾放学了,学生们出了学堂,一边跟陈长青道别一边欢快的结伴回家了。
前院里,陈长青披着一件棉披风,站在院子里,笑着跟学生们一一道别,看着这些学生欢快的走出了大门,心里是微微的自豪,这些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虽然现在只有十个,可是之前几年已经教了几十个了,而且还出了一个秀才,几个廪生。这在大县城里不算什么,可是在这个总人口一百多人的小村子里已经很不错了。
这十个学生里面有两个资质不错,很有中秀才的可能。陈长青一边想着,摸着蓄起来的胡须,一边突然感觉有点冷,微微发抖了一下,赶紧跺了跺脚,看到学生们都出去了,陈天恩和陈天颂正在关上大门,连忙走过去帮忙。
关好了大门,陈长青一手牵着一个,笑着表扬了一下这对刚到大门半高身材的龙凤胎,一边叮嘱他们下着雪容易手滑脚滑的,下次还是要注意着点。
陈天恩和陈天颂都应了,又说他们已经六岁了,才不会被滑到,一脸不服气的小大人样,惹得陈长青笑着摇头,看着这对粉雕玉啄的龙凤胎,是那么的可爱,想到当时生他们的不容易,一转眼现在都六岁了。就想起了陈天赐,想到陈天赐后天应该就来了,也是一转眼陈天赐都快16岁了,再想想自己和陈李氏,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心里感慨了一番光阴似箭,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带着两个小家伙到了用饭的厢房,陈长青看了一下地热,正烧着,就让陈天恩和陈天颂先进去等着,不要再出来了,自己就转身去旁边的厨房看陈李氏了。
厨房里,陈李氏已经煮好了饭,做好了两个菜放在食盒里,接着一边蒸着馒头,一边忙着炒菜。因为饭是之前就煮下的,没有算陈天赐的份,所以才又蒸了馒头,刚才放学的动静陈李氏也听到了,心里有点着急,现在冬天天黑的早,睡的也早,要早点吃了晚饭,饭后陈长青要备课,陈天恩和陈天颂要温习功课,太晚了就会影响睡觉的时间。
陈长青进来了,看到忙碌的陈李氏,有些奇怪,今天怎么陈李氏还没做好晚饭,平时这个时候陈李氏已经是收尾了,他是打算进来帮陈李氏一起拿饭菜到房里去吃的。
“怎么还做了馒头,别做太多菜了,不要太累了。”闻到了蒸笼里传出来的馒头香味,陈长青走近陈李氏,一脸心疼的说道。陈李氏手上还忙着,听到陈长青说话,转过头笑着看了一眼,又回过头专心忙着,一边说道“不累的,做馒头是因为刚才天赐来了,米饭已经煮好了,就做点馒头我们吃,把米饭留给天赐吃,这半大的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米饭才行。马上就好了,晚上就简单做几个菜,明天再多做点好吃的给天赐补补,这孩子看着脸上就没多少肉。”
陈长青听到陈天赐来了,也惊讶今年怎么提前两天来了,不过能多来住两天他是很高兴的,对陈李氏说的要给陈天赐补补也是很同意的,毕竟陈天赐平时跟着他的师父修道,吃的就比较素,也不会做什么好吃的照顾自己的身体,所以每年陈天赐来陈家的时候,陈长青和陈李氏都会尽量多做一些好吃又进补的,弥补因为陈天赐这一年不在家,而没照顾到的遗憾。
陈李氏很快做好了最后一道菜,装好之后一起放进食盒,又把灶台清理好,留下一点小火烧着锅里的凉水,然后准备出去了。
结果陈李氏刚解了围裙,陈长青马上拿过一旁的棉外衣给陈李氏披上。陈李氏和陈长青相望着笑了一下,穿好外衣,一起提着食盒出了厨房,往厢房走去。
这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小层薄雪了,空气里也不断散发着冷意,虽然到厢房的路不远,但是因为刚从暖和的厨房出来,一下遇上冷空气温差太大,走着的陈长青和陈李氏还是感觉身体发冷,连忙加快脚步,进了厢房关上房门,站在门口先缓一缓,才感觉身体暖和起来。
等到缓过神来,陈长青和陈李氏就看到陈天赐已经和陈天恩陈天颂一起坐在桌子旁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陈天恩和陈天颂的问题。陈天恩和陈天颂仰着头,小脸上洋溢着看到快一年未见的哥哥的开心,而陈天赐一脸平和,没有表现的很开心,但是也没有不耐烦。
陈长青和陈李氏走到桌边,一边对着陈天赐笑笑,一边把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好。然后叫陈天恩和陈天颂别再烦哥哥了,安心的吃饭。
陈长青虽然是个好脾气的父亲,但是骨子里还拥有一些读书人的气性,所以陈家平时用饭的时候都讲究“食不语”,一顿陈李氏说的简单晚饭——米饭、馒头和两个肉菜、两个素菜,还有一大碗鸡蛋汤,就在陈家五口安静的享用之中过去了。
吃完了晚饭,陈长青帮着陈李氏收拾碗筷,陈天赐也站起来要帮忙,被陈李氏喊住了,让陈天赐带着陈天恩陈天颂在旁边先休息一下,一会儿还要去做功课,然后又让陈长青也别忙了,先去检查一下学堂的地热停了没有,然后去把孩子们的房间和书房的地热先烧上。自己手里利落的把碗筷叠好收进食盒里,直接先提着要去厨房了。
陈天赐听了陈李氏的话,带着陈天恩和陈天颂先离开饭桌,走到旁边的椅子,让陈天恩陈天颂先乖乖坐着,看到陈长青和陈李氏要出房门了,大步走过去,一边接过了陈李氏手里的食盒,一边对陈长青和陈李氏说道“爹和娘就先在这里陪陪天恩天颂吧,外面现在冷的很,多在屋里暖和下吧。学堂的地热我去检查过了,已经熄灭了,另外书房还有几间厢房的地热我刚才已经烧起来了。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去书房。这些碗筷我拿去厨房就好。”
说完不等陈长青和陈李氏反应过来,就开了房门出去了。陈长青反应过来,笑着一边点头一边摸了摸胡须,拉着还在念叨着让陈天赐把碗筷随便放下就好的陈李氏,朝着陈天恩和陈天颂走去。
陈天赐提着食盒进了厨房,厨房里灶台上烧的凉水已经变成了温水了,虽然陈李氏念叨着让陈天赐放下碗筷就好,但是陈天赐平日在“道观”的时候经常自己做饭,收拾厨房的,洗碗筷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粗活。
陈天赐卷起袖子,把碗筷放进盆里,舀了锅里的温水,一小会儿就把碗筷洗好,用擦碗布擦了,放到柜子里摆好,把灶火熄灭了,才放下袖子,出了厨房往厢房去了。
厢房里,陈长青和陈李氏正跟陈天恩陈天颂闹着玩,有说有笑的,陈天赐进来看到了,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样美好的天伦之乐的画面很快就看不到了。
陈长青他们看到陈天赐进来了,就和陈天赐一起,出了房门把地热灭了,快步往二进的书房走去。
现在天空中只有稀稀落落的雪花还在飘着,天色倒是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陈长青手里提着灯笼和陈李氏走在前面。
陈天赐走在最后面,看着一人拉着一个孩子,走路的时候身体微微蜷缩的陈长青和陈李氏,微微皱了皱眉头。天气是冷没错,但是陈长青和陈李氏穿的不少,四十来岁是正当年,可能正如师父说的那样,陈长青夫妻俩早年落下的病根没有根治,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会有一些细微的症状,到某个时刻就会爆发了。
路并不远,到了书房,陈长青把灯笼挂在门口,打开房门感觉到一阵暖意,冷热交替下打了个寒颤,赶紧进去点上烛火。陈李氏带着陈天恩和陈天颂站在书房中间,等烛火点上了就带着陈天恩和陈天颂到书桌去,让他们姐弟俩坐下,开始温习今天的功课。陈天赐则是在后面关上了房门,然后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
陈长青把蜡烛都点亮罩上,转身去看陈天恩和陈天颂温习功课,陈李氏则是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角落是否都暖和了,又查看了放在墙角在水盆里是否有足够的水,防止房间里太过干燥。忙完这些,就走过去关心陈天赐,询问他今年修道的日子过得如何,问候陈天赐的师父近来可好,聊了一些细碎的日常琐事。
陈天赐都一一回答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一切都顺利正常。说了一会儿,陈李氏感觉口渴了,就转身对在书桌旁边的陈长青招了招手,小声叫着“长青”。陈长青正在看着陈天恩和陈天颂的功课,眼角的余光看到陈李氏在向他招手,连忙轻轻的走到陈李氏旁边。
陈李氏让陈长青陪着陈天赐,自己要去拿热水进来。陈天赐听到了,主动站起来,让陈李氏在房间里呆着就好,他去拿热水,顺便把到厢房路上的灯笼点上。
陈李氏还想再说什么,陈天赐已经起身开门,拿了门口挂着的灯笼,又转身把门关上走了。坐着的陈李氏和陈长青互看了一眼,觉得今天陈天赐怎么这么主动帮忙,虽然都只是一些小事,但是以前陈李氏不让他做的话,陈天赐一般不会再说什么,这次倒是直接利落的就去做了。
不过陈李氏和陈长青也没想太多,只是以为陈天赐又长大了一岁,懂得更多了,会心疼爹娘了,不禁对陈天赐的师父——天沐道长更敬重了几分,能把从小性格淡漠的陈天赐教成这样,真是厉害!
而陈长青夫妇的想法陈天赐并不知道,也不会去想那些,只是自己想多为他们做点事。去二进主要用来烧水的小厨房拿了热水,陈天赐回到了书房。
陈长青就拿了茶叶,和陈李氏陈天赐开始泡茶,一边备着明天早上的课,一边注意着陈天恩和陈天颂的动静,关注俩个小孩有没有专心做功课。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天恩和陈天颂举起右手,对陈长青说已经做完功课了,陈长青就过去检查了,然后又让陈天恩陈天颂背了今天学的课文,才宣布结束今天的作业。
陈李氏听到了,就站起来,让陈天恩和陈天颂过来,要带他们去简单洗漱了,早点休息。陈长青就带着陈天恩和陈天颂走到了陈李氏身边,陈李氏就对陈天赐说了让他也早点回房休息,就先带着陈天恩和陈天颂去热水房了。
陈天赐就让陈长青先回房休息,书房这些用过的笔墨纸砚这些他来收拾就好了。陈长青刚才喝茶的时候备好了明天的课,就不用再留在书房了,就嘱咐陈天赐简单收好就可以了,明天的早饭会像以前一样给他留在灶上,让陈天赐吃完了再做道家的早课,不要饿着肚子到中午。
陈天赐应下了,陈长青就先拿着备好的课本回自己的卧房了。陈天赐把书房收拾好,灭了蜡烛,出了房门,把地热也灭了,才借着路上点亮的灯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有之前他拿回来的水,现在在房间地热的烘气蒸熏之下变成了半温的水,陈天赐就着这半温水简单洗漱了,脱下外衣和鞋袜,灭了蜡烛,在床上打坐了半个时辰,才睡下了。
夜渐深了,那边陈李氏看着陈天恩和陈天颂睡着了,回了房间,和陈长青说了会儿话,俩个人感觉到疲惫,就不多说,洗了把脸就休息了。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慢慢积落在屋檐上、地上、树上,预示着寒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