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开口叫他东涧的人。
东辽山系有一座山叫做鹊墁山,山上遍生梧桐树,山下有一片淡水莲花海,海里住着两只妖,一只是莲花,一只是菖蒲。
还有一只灵物,叫做青衣寒鲷。
莲花和菖蒲素有神性,历来很少成妖,但凡成妖者必然品色绝佳,妖力的进境也极快,那只莲花妖叫成山,小小年纪便凭非凡的妖力在妖界领了要职,每日风风火火来去如风。另一只妖菖蒲却低调的多,因为她的心思并不在修行。
她一般只在傍晚落日的时候化出人形,然后抱膝坐在莲花海畔看晚霞,傍晚的微风徐徐吹过浩浩荡荡的莲花海,风里满满都是莲花香,那时候,那只青衣寒鲷在水底穿过重重的水草草茎顶着一面阔荷叶看她,她身上穿着重重叠叠的纱衣,抬着脸,望着西边的夕阳,那时候的她面貌极美,神态却极寥落。
青衣寒鲷化成人形最少用了四百年,因为时间过的太久,他也没有计算具体的时间,大约四百年后,他化成人形,穿一身青白的衣服从湖底走出来,那时正好是个傍晚,天上红霞漫天,彩云流连,她盘腿坐在水边沙土地上剥莲蓬,见他出来,抬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地,抬手抓给他一把新鲜的莲子,莲子清香苦涩。
“没想到你化形还挺快的嘛。”她道。
他笑了笑,他知道不快,她只是说这话来安慰他罢了,四百年的时间,她和成山估计化上几百次形也化得来。但他没说什么,只和她并肩坐着看晚霞。
“哎,你刚刚化形,取名字没有?不如就叫东涧吧,感觉挺符合你一条鱼的形象的呢!”她剥完了手上的一只莲蓬,忽然对着他道。
他点点头,说,好。
“我叫成朝。”她拿手指在尘沙里勾画,“成朝,朝阳的朝。”这两个字被她纤细手指写在沙地上,她的字写得端端正正,映在他眼睛里,令他印象格外深。
他和这个叫成朝的女子正式认识便始于他化形的那一日傍晚,从那以后的三百年里,他在离湖不远的鹊墁山山脚下搭了一座木头房子,木头是他从水底取出来的他珍藏了好久的山楝和香桩,他用了三天打好桌椅板凳,又用两天打好了一张大床,床上铺了厚厚的棉被褥,然后坐在窗前等她,他希望有一天她能踏进他的房门,在他精心布置的家中坐一坐看一看。
但她始终没有。
她一直不肯维持人形太长时间,说是做人很累,不如做一株草,于是,她仍然是每天傍晚化成人形看那么一小会夕阳,每当这个时候,东涧就坐在书房里看他新买的书,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坐在湖边看晚霞的她。
晚霞很美,她被晚霞映照的更美。
书页在不知不觉中翻动,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一个春夏秋冬、又一个春夏秋冬。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已然是他短暂的一生中最平和快乐的时光。
成朝终于主动踏进他的房门的日子,是一个窗外夏草、虫鸣啾啾的盛夏夜,那是莲花海刚刚入夜,窗前挂着一轮明月,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他内心隐约明白她今天为什么会来,但没想到她真的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