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即使先生不肯让她现世,等时间到了,她自然还是会出现,先生你又是何必呢?”
书生摇了摇头,人总是这样执着,即使知道了结果,也要愚蠢的去做一些没有用处的事情。
弱小又可悲,固执又愚蠢。
“以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吧。”
先生微微笑着,望着天边滚动的黑色云团,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秋风萧瑟,山雨欲来。
“这场秋雨来的可真慢。”
这些自命不凡的修士,即使神通广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把亿万普通人的性命看在眼里。
不还是要屈尊降贵在这方世界苦心算计天道归属,甚至蛊惑一个气运加身的人间帝王舍了皇权霸业去修什么长生仙术,以此来达到自己不堪言说的目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们可以筑长堤,我们这些蝼蚁不愿意受困也只能挣扎,一时得势不要得意忘形,高兴的太早往往会失望,未来的结局只有到了那一天才知晓。
“似你们这样的人,其实已经入了歧途,以后即使仙道得兴,恐怕你的飞升也只是梦一场,你已经走了魔道非是仙途。”
先生颇有几分惋惜,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竟不是同路人。
“该走了,下着小雨,一会儿怕是还有一场大雨要来,我一把老骨头可不敢独自在山路上走。”
先生撑起一把油纸伞,一手负在身后,他走在狭窄的山道上,雨雾蒙蒙很快就沾湿了衣袖,他的身影渐渐走远。
书生眼神冰冷,一指向天引水聚雾凝云化雨,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破苍穹,一场大雨降临人间。
“天道在我,魔道仙道,道道在天,我不飞升,世间何人敢成仙。”
“哈哈哈哈哈...”书生仰天狂笑一声,起身步入亭外,任凭雨打风吹去,真是好一场秋雨,好雨!
“先生,一场秋雨一场凉,您可要回去加件衣裳,莫起了风寒,学生先走一步,您慢行,雨大路滑,您自己注意安全。”
狭窄的山路上,书生眨眼间便从先生身边走过去,如一阵风吹来又飘远。
形如鬼魅,动若幽灵,他竟是悟了,看情形道法修为皆更近一层,天道的制衡与他越来越少,很快他就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可惜了,你若肯在深山里潜心修行,日积月累未尝不能修出一个真神,何苦在世间执迷不悔,贪图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先生摇头轻笑,他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自有他的命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还是多关心一下他家那个宝贝儿子吧,他的儿子啊,竟是到如今还看不清情形。
他家小公子周行云从战场上绕了一圈,又跟着小姑娘石倾卿回来了,要不是那小姑娘一路追着他上了战场,他怕是也要与十万将士一起埋骨黄沙下。
哪怕到了如今,经历了鲜血与战场上残肢断臂的冲击,他依然没能找回自己的心,凭外人说再多那位宠妃娘娘有不好,于他都是诋毁谣言。
这样单纯与天真,怎么能够让人放的下心。
狂风骤雨不歇,先生一路从山上走下来,一把油纸伞被风吹的摇摇晃晃,遮不住倾斜而下的连绵雨滴,一身青衫尽湿透,紧贴在身上。
冷的人心里都浸了丝丝凉意,真是秋风秋雨送秋意,他大概是让那书生说了个正着,可不就要起了风寒。
明山脚下,水月庵,主持水月一早就备好了热汤,干净衣物,撑着伞站在下山的小道上,等候周先生。
她的僧衣湿了大半,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才等到风雨里那个衣衫狼狈,却风度依然的中年男人。
看到那人归来,她撑起伞快步迎上去,抖开包裹里包的严严实实的斗篷,给人兜头罩下去,扯着他冰冷的手,猛的一下冷的她打了个寒颤。
“阿弥陀佛,你...你这可算是回来了,快些随我进庵里梳洗一下,我一早就让人备好了热汤和姜茶,你快些随我去泡个热汤,喝碗姜茶,好好去一去这一身的寒气。”
水月小心的接过男人手里那把不顶用的油纸伞,扯着他就走,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她一路上一个劲的将伞往他那边挪。
自以为不着痕迹,男人也不说破,任由她扯着手臂往前走。
“你的衣裳也湿了,快回去洗洗换身衣裳,不用管我,我自己能料理好自己。”
进了禅房,看她只顾着忙前忙后,也顾不得她自己,周先生只好开口劝她,“你先去,我们过一会儿子再好好说说话。”
听他这么说,水月才停住,临出门又道:“换洗的衣物放在卧榻上,还有桌上的姜茶一直在热水里温着,你赶紧趁热喝了...”
“...知道了。”他轻轻的应了一声,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姜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瞬间袭来,这一碗姜茶下肚,身上的寒意果真去了不少。
一别二十年,再次相见,两个人之间的生疏在一碗热腾腾的姜茶里随着身上的寒意一起被驱散。
“你还怨我吗?...妹妹。”
在一池子热汤里泡过,穿上干净整洁的新衣,抚摸着身上整齐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都让人心里像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网,透不过气又苦涩的说不出话来。
“哥哥。”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的闯进耳朵里,他的眼睛里记忆里还是曾经那个驮在肩上出门看花灯的小妹妹,原来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大姑娘。
“哥哥,我没有怨过你,从来也没有。”时隔二十年后,再一次叫出那两个字,竟是熟练的好似从没有时间的阻隔,水月温柔的笑着,“我明白哥哥送我出家的用意,我什么都知道,那不只是哥哥一个人的责任,我也是周家的女儿。”
“妹妹。”
“上次在这里见到云儿,我便知道二十年之期到了,我一直在等着与哥哥再次相见。”
周沉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十年,他的亲妹妹最好最美丽的年华都耗在了这座水月庵里,一个姑娘家一辈子都毁掉了。
她要是肯骂他几句,他或许还好过一点,他的妹妹。
“哥哥,我可不会骂人,快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们兄妹还有几回这样的好时光?如今得闲哪里能被你浪费了去,不若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没等她哥哥答应,她就自顾兴奋的摆出了棋盘,也不用猜子肯定是她先行,不信哥哥还能与她争。
看她兴致勃勃,他也不好扫了兴致,本以为她是棋艺超群,才如此迫不及待要在哥哥面前炫耀一番。
哪里想到...她的棋艺根本是不可言说,棋盘上黑白交错,他已经放了水,她依然往死路上去,横冲直撞与她现在的性子截然相反。
为了不让他的妹妹会输的太难看,他也只好随着她的步子与她一般横冲直撞,棋盘上横七竖八遍地残骸,黑白二子竟是争先恐后抢着要自尽,谁也赢不了,谁也输不掉,本就谁也没想赢。
人生如棋,世事如棋,天地难分,乾坤莫测,玩的就是个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