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青城山的老神仙，绝对不是浪得虚名，虽然早年是凭着阴阳术数行走江湖。

　　后来这四十年有如神助，一身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颇有些道法天成的味道。

　　老神仙要收徒，很是热闹了一阵子，来的人不少，他也只不过选了四个人收做徒弟。

　　大徒弟郑善仁，是个富家子弟，家资雄厚可谓富甲一方，为人最是善良热心肠。

　　二徒弟何守义，原是个山下打铁的铁匠，一身巨力超乎寻常，为人很是憨厚老实。

　　三徒弟孟学礼，原是个私塾先生，落第秀才学问数一数二，为人有些刻板严肃。

　　四徒弟张有智，名有智其实脑子缺了根弦，成日里痴痴呆呆，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仁义礼智，缺了一个信字，也不知道是老神仙没有意识到，还是有意为之，反正没人猜的透他的心思。

　　周痴儿死活不愿意拜师，老头子也不强求，不过一个名分罢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或许是时机未到，实在强求不得，也只顺其自然。

　　老头子正式成立了清虚门，借着大徒弟的财力建成了一座巍峨宫殿，自此以后开宗立派。

　　青城山清虚门在一众修仙门派里脱颖而出，掌门清虚子道法天成，他的几个徒弟也都在几年里声名远扬，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

　　周痴儿一个人待在后山，守着一块会发光的石头，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这一守就是六年。

　　六年里他依然不愿意拜师，老头子虽然遗憾也不强求，只是每天过来后山，对着他念他老人家那些个早年行走江湖时候的相书。

　　一来二去，周痴儿耳濡目染倒是将他一身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本事学了个透彻，阴阳风水，看相算命，也算是有了一技之长。

　　老头子郑重其事的告诫他，命理一途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可轻易观人前世今生，需牢记天机不可泄露。

　　周痴儿嗤笑一声，铁口直断，真假参半，骗几个钱花，是这个意思，他懂得。

　　老头子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看破不说破就还是好朋友，真真假假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不修道法，习上一招半式俗世武艺，倒也没得理由拒绝。

　　不说飞天遁地，以一当百，跑得快也是大有好处，没准还能唬人呢。

　　周痴儿倒是无所谓，生生死死从来不由人，他若是能就这么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没准还会高兴呢。

　　自从上了青城山，他就被后山那块发光的石头给吸引了，仿佛是血脉相连，冥冥之中牵动着他的心。

　　清虚子跟他说，这块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的一身道法有大半都是从它得来，这么说来其实它也算是他的师傅了。

　　他还说等哪天痴儿看腻了这块石头，要给石头盖间屋子供起来，祖祖辈辈传下去。

　　周痴儿实在懒得理会他，这老头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疯疯傻傻没个定性。

　　说起话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倒让人看不清楚深浅，只把他当世外高人深不可测。

　　即使他学了再高深的法术，在痴儿眼里他始终是个为老不尊，嘴里没句实话的神棍骗子。

　　老头子也不恼，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总有一天你小子也会活成我的样子，到时候看你怎么鄙视自己。

　　周痴儿冷笑不语，贴着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心都安静了下来。

　　老头子却是神色复杂难辨，“饮鸩止渴，虽然毒不死你，总会给这世间带来一场血雨，你该下山去看看了。”

　　这块从天而降的奇石，虽然蕴含着无尽的道法神通，却也裹挟着数以亿计的阴冷煞气，煞气一旦渗入奇经八脉，那人必将走火入魔变成一个嗜血魔物。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好处和坏处从来相生相伴，总要有个取舍的时候，该舍就注定了不能留。

　　“哼，那你还要留着它传承后世？就不怕你的徒子徒孙遭了祸？干脆砸了烧了，岂不清净...”

　　周痴儿情绪低落，奇石好似有感知一般，适时发出柔和的光芒，安抚他的心。

　　老头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的事自有往后的人烦忧。

　　再说了，即使是真的错了，错又不在它，它就是块承载道法的石头，祸在人心易变，轻易受到外界的干扰。

　　我何苦拿它出气，它也是有生命的，你看它喜欢你呢，你忍心烧了它砸了它。”

　　周痴儿也不说话，只是将头贴在冰冷的石头上，好似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这安心的感觉像一剂毒药，深深地诱惑他不舍的离去。

　　“听说须弥山也有一块奇石，有一个得道高僧对坐了三十几年，每天早晚都跟石头念经，乖徒儿你要不要去看看，很有意思哦。”

　　老头子伸着脖子，等着他的回答，为了这个还不是徒弟的徒弟，他老人家可真是煞费苦心，也算对得起老朋友了。

　　周痴儿闭上眼睛，微笑着，再睁开眼睛，里边已经是一片清明。

　　“好啊，我就出去走走吧，也看看这世间的变化...”

　　他说话老气横秋，十五岁的少年人，好似迟暮之年。

　　“老头子，你可得好好等着我回来，再活个千八百岁，别我这出去走了一圈，你人就没了...”

　　老头子给气的吹胡子瞪眼，双手叉腰，“你个小兔崽子就没句好话，我可是老神仙，怎么可能等不到你回来。

　　你小子才要小心，叫你学法术你不肯，打不过跑总会吧，遇上事记得跑快点，我可不想再去找你的转世，养娃娃...”

　　周痴儿咧开嘴笑了笑，“...不跟你闲扯了，越扯越远，总之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可还没有拜师呢，你别忘了...”

　　风吹竹叶，竹林沙沙作响，山泉叮咚，流水里跃出一条红色鲤鱼，扑通扑通又掉了下去。

　　老头子身手灵活，跳跃在山间，拔掉一根白胡子，吹了一口气，胡子一下子就长了老长。

　　“哈哈哈哈哈...”

　　他扯着嗓子滋着牙笑了笑，将拉长的胡子丢进水里，一拉一扯一收就是一连串大肥鱼。

　　“鱼都长大了，乖徒儿，快来呀，咱今晚上喝鱼汤，哈哈哈...”

　　周痴儿抬起头，侧着耳朵听，老头子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一池子鱼终究还是要遭了殃，他就知道老头子说什么养龙鱼，积攒气运。

　　其实还是他贪吃，这不才几个月他就漏了原形，可怜的鱼儿。

　　可怜的鱼儿，逃不过炖成汤的命，下辈子别做鱼，一定要越了龙门做一条翱翔九天的龙。

　　老头子再丧心病狂，想来也不至于屠龙，炖龙汤？应该也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