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半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沈遥知从来没有如此急迫羞怯过,如果这场闹剧换了个人,换做贺疏仪或谢兰棹,他绝不会慌张生气。但是偏偏到了尹白川这里,就都变了个味儿,再回首一看今日种种,尹白川似乎也并未对他做什么逾矩之事,还是规规矩矩相敬如宾。
倒是他,反应也太大了,满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才显得有鬼了……刚才那番实在是太过失礼,沈遥知心上火气一过,接踵而至的便是满心对不住了。
都是自己火虫噬心没了礼数!沈遥知的眉头揪在一块,他走到门边,轻悄悄地把脑袋凑到门缝,瞄瞄还有没有那个身影:空空如也。
唉,大致是被吼走了吧。
沈遥知揪着自己的头发,苦恼的揉了揉。也许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时才有个磁性且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公子。”
唤得却是无比陌生。
他的呼吸猛然一滞,这些天被左一个“遥卿”右一个“遥卿”叫着,现在换了居然有点不习惯……这啥毛病?
他的头皮都传来一阵阵麻木,声线飘飘答道:“嗯?”
“我……对不住了,实在是不该那样相称的,公子权当是戏言罢。”尹白川站在门外,久久没进来,如此一听,一字一句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言罢,沈遥知心上一酸,不得有些心疼。
那年他们都还小,沈遥知不管不顾地就救下了尹白川,信誓旦旦立下誓言说要保护他一辈子,大话一撂,热血上脑就把人带出枫桥进了朝歌仙都,结果呢?
冲动的结果就是一个八岁小儿跟随他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分秒中都在受着饥寒,到最后在某个凉夜里被遗弃……
而沈遥知,只是在朝歌仙都挨了一顿半命的打而已,就一路顺风进神仙道拜了师,文武大会上一派风姿绰约,夺得二甲,仙道无忧。自己把白川弄丢后,连找都没找过。除了为他立了个现在看来并不需要的碑外,实在找不出这个名叫尹白川的人在他生活中还有什么影子。尽管他心上的愧多么澎湃,现在看上去仍满是薄情。
自始至终一个人的,都是尹白川。
沈遥知垂了眸,整颗心从心尖儿到心窝,无可防备地软了下来……就仅仅一个称谓而已,不在乎罢。
他叹了口气,拉开门,对门外怔住的尹白川道:“外面冷,进来说。”
外面是真的冷,可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遥知扯了他的一片衣角:“白川君,无事,进来吧。”
他这才迈了那双乌绒黑靴进来。
“你……不介意?”尹白川敛了满眼自带的锋利,望向他道。
“无事,随便叫吧。哈哈……”沈遥知笑了,“白川君这些年长进可真是不少。”
尹白川见他笑,微微有些恍惚也微笑道:“嗯?”
沈遥知幽幽望他,这回两人直勾勾盯着对方也半点窘迫不见了:“真是……白川君之前一直怂恿我唤你‘君’,却称我为‘卿’,真真是便宜占尽!”
两人对视一会儿,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
“遥……卿若是不愿如此相称,日后你可称我为‘郎’,我称你为‘伊’。”尹白川好不容易收了笑意,眯眼道。
沈遥知愣了一愣,耳根子顿时红了半截儿,含糊道:“坏……白川君可当真是坏!我还没傻到不知道如此两意相同。”
被一语拆穿,尹白川也只是笑着看他默认般没再说话。
◎
半夜深更,更深露重。
沈遥知躺在榻上,胸腔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心脏平稳地跳动。呼吸都好像与空气合流,凉丝丝一种说不出的舒畅盈在口鼻身心中。心里似乎有块一直压着落了灰的石头,一瞬之间散开,好不痛快。
好像是八年的愁绪都零落了。
故人一夜归,相看两不厌。
他的上下眼皮合于一处,带着轻松的身心渐渐深睡。
白雾沆砀中一片混沌,沈遥知伸手拨了一拨眼前的浓雾,半点效果也没有。
他迷离恍惚,这是梦。
他很久没做梦了。
一片素海中赫然立着个手中拿着剑的黑影,突兀的两种颜色交错,那个黑影便显得无比刺眼。他毫不顾忌上前去看那把剑——无极!
沈遥知心惊,转念一想反正是在梦里,又不会死,大不了早点醒。于是便佛系追赶,黑影慢慢走,他也慢慢追,等着梦醒。黑影也不急,等着他追上来。
他脚下轻飘飘的,一直沉浮沉浮,明明在梦中追得居然还挺累。忽然撞入一个结实的胸膛,分明的锁骨磕得鼻尖微疼。他看着眼前乌漆漆的衣物,猜了一半,不出意外应该是那道黑影。如此宽展的肩胛,是个男人。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遥知刚想抬头看看是谁能让他“夜有所梦”,一双手便把他按了回去,沈遥知被紧紧拥着,他呼气不顺,口鼻之间深吸一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唇般窒息。
也真是怪,一会儿窒息,一会儿又不窒息了,他大口大口呼着气,口鼻之间瞬间吸满纯醇的檀木花草之清香。
沈遥知的眉尖抽了抽,这梦啥意思??他这算不算有哪方面的毛病?平时不做梦,一做梦梦见个男的,还二话不说抱着自己不撒手……真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那人并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他挣了两下,下次入睡之前一定要检查一下被子有没有压住脸,不然也不至于连做个梦都和要死了似的呼吸困难。
思考之余一瞬间,他仿佛被人从缺氧环境拎出来般,恢复了正常呼吸。
沈遥知双眸猛地睁开,直直从榻上立起,他抚了抚唇,莫名有些胀疼。不过他还来不及琢磨这胀痛从何而来,紧绷的后领便让人脊背发凉。
他掌中灵力运转,心中数着三二一,正准备一记暴击将不速之客拍走。
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