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知坐在极小的窗前望那青灰且看不见一点光的天,突然想起自己被带到这里来之前,让尹白川结结实实打了一掌的贺喻洲。
那一掌简直可以劈断锋刃利剑,幸好贺喻洲怎么说也是清乐君,不然就那一掌,当场死亡还是魂飞魄散都不在话下。但是他自己呢?他现在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在这里悔过一辈子?
沈遥知吃完不知道是一日三餐中的哪一餐之后,就开始思忖这个问题了。
他忧心了八年的事情,愧疚了八年的事情,现在都云吹雾般现出了真容——当年的人一直都好,他不需要愧疚,也根本不需要忏悔,因为白川从来没有死。
他甚至都感觉得到尹白川好像不是出于痛恨怨怼才把他关在这里。
“那么……我该怎么办?”沈遥知揪着自己发带上的一片银花,闭眼长叹。
“哐当当——”
小窗边飞速滑落一个物体,沈遥知眼疾手快,将手伸出去接住,定睛一看,瓦片。
是屋顶上的瓦片,沈遥知认得它。因为下雨天花板老漏水,他把头伸出去看过屋顶,青瓦间有好几个洞,简直是一派萧瑟……于是沈遥知记住了这一片片小东西。
那么,为什么会有瓦片无缘无故掉下来呢?这天无风无雨的……除非有人在屋顶。
沈遥知把手里的瓦片磨尖利当做防身武器,悄悄把头伸出小窗,发尖蹭过一阵风,又一片瓦掉了下来,险些砸到那张万千闺阁黄花女梦中情郎的脸。
沈遥知一口气还没顺到底,一张放大好几倍的脸笃然充满了他的视野。
一声爆响,那脆弱的窗户便破为一个大洞,沈遥知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贯出。如此充盈的灵力,不是尹白川还有谁?
沈遥知脑袋空白一大截,心尖儿凉凉……尹白川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干嘛??闲来无事看看沈遥知是怎么发呆思考人生的??
若不是平时沈遥知会说的几句脏话贺疏仪全说完了,估计现在他就口吐芬芳了!!
重逢后尹白川每次一出现,沈遥知都好像没什么好事发生……不知道今日又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他在空中被晾了一会儿,这才晃悠悠地放下来。
歪斜的陶罐立在地上,沈遥知差点踩到跌个狗吃屎,他定睛一看,那不是酒嘛???
他心中大叫不妙,脚下生风准备溜之大吉。
不过尹白川会就这么看着他跑了?当然不会。
面覆皂纱的人轻轻勾勾手指,沈遥知飞出去又被无形的力弹回来,不偏不倚刚好摔在尹白川身上。
尹白川的神情因饮了酒而迷离起来,这一撞却像是被火舌舐到般退出数丈远,那双漆黑的眸子卒然睁大,他愣愣地蹲坐在地上,两只手搭在膝上。
“嘿?”沈遥知小心翼翼走过去在尹白川面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他不应,沈遥知又伸出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摆了摆:“你还清醒吗?”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人要是清醒还会喝醉了跑到这里来撒酒疯??
“你还能站起来吗?”沈遥知也蹲下来轻声问。
尹白川就像执行命令一样唰一下站直了,把手贴在身侧保持立正般的姿势。
“那……蹲下?”沈遥知见他这样,又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高高瘦瘦的人影马上又蹲在地上变成一团。
望着尹白川呆直的样子,沈遥知实在是忍不住笑:什么嘛,平常的严肃冷漠得要死,喝了酒就跟小孩子一样,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都想买根糖葫芦哄哄尹白川了。
沈遥知转念一想,看着他面上的皂纱,袖下的手隐隐捏成拳,掐的指尖泛白,他极其好奇,内心诡异的想把那黑色的轻纱摘下来,看看尹白川的真面目。
他的伸出去拉了半截皂纱,那张精致到不可直视的容颜露出下半脸的一丁点儿,那只手又猛然缩回来,当即打了自己一掌。沈遥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趁人之危窥人至秘?!
他深深顺了一口气:“罪过罪过。”
于是又把思绪放在眼前的人身上:尹白川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这里喝闷酒?这些年尹白川还养成了两日小醉三日大醉的标准酒鬼习惯吗?不应该啊。
难道尹白川被人灌醉了放在这里?也不对啊,为什么别人要把他灌醉?而且谁能把他灌醉?灌醉了为什么偏偏放在他屋顶上?
沈遥知一手抚颔一手托肘,作深思状。
还有一种可能,他自己喝醉了不知东南西北跑到自己屋顶上来的。那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伶仃地喝酒呢?
沈遥知皱了皱眉,又舒颜微笑起来,恍然大悟。
哦!!!
我知道了!!
尹白川这个年纪的小少年春心最是萌动,说不定是为心上人而苦闷心碎的,而他心上人是谁呢……
沈遥知顿时笑得无比灿烂,脑海里就飘过一个粉色的抱着灵兽的身影。
沈遥知看着随时就要掉下屋顶的尹白川,决定做件好事。
他把暂时乖巧听话的尹白川带到自己那间破破烂烂漏风的小屋里,找了碗强力醒酒汤,让他乖乖喝下去。
过了一会儿,尹白川便清醒了许多。
沈遥知望着他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尹白川越看他的笑容越觉得一股莫名恶寒,那神情就好像在说:后生终于也到了为心上人肝肠寸断的年纪啦。沈遥知一个母胎单身,看着别人谈恋爱自己心里居然一点孤独寂寞冷都没有……
尹白川也不知道沈遥知在想什么,会露出如此诡异莫辩的神情,他的眉尖抽了抽,许久才开口道:“我喝醉……了?”
“嗯。”沈遥知继续笑。
“我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尹白川强装镇定,袖下负着的手不安的摩挲着。
而沈遥知就不同了,他兴奋万分,把尹白川的这个动作理解成年轻人对于男女之事的羞怯。
于是他故作身经百战,颇有经验地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这个呢,年轻人嘛,气血方刚,有这个思想是很正常的,只是不要借酒消愁,伤害自己的身体,有真心就要……”
尹白川的颈子像被火舌舐到般,微微粉红,他看着沈遥知慢吞吞地言语,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慌张,打断了沈遥知念经般的絮叨:“我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沈遥知越发肯定尹白川是因为求爱而不得跑来借酒浇愁的了,他心道:年轻人羞怯,我切不可伤害他的自尊心。
于是权衡过后,他郑重道:“没什么,真的。”
尹白川听到这话直接风一般飞了出去,他觉得自己现在肯定耳尖爆红……沈遥知说没什么鬼才信啊!而且光是那个慈父笑就不对劲好吗?!
而沈遥知还在原地品茗静坐,他看着几乎是飞出去的尹白川,脸上又浮现那丝慈父笑:“白川也会因为这种事情害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