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简本身不信宿命,也不信天道,转身飞往甘水令,试图把祁芩从里面分离出来。銮治猜到她要这么做,跟着她进去,一把抱住她,“简儿你冷静些,一旦甘水令出问题,关乎的是整个人界。”
柏简完全听不进去,挣开銮治就怒启魁王之力,对着甘水令一阵运力。甘水令受魁王之力的影响,海面飓风大起,巨浪翻涌,南沉几人联手镇住甘水令,但是都无济于事。随后柏简被一股力量推开,才收手。
柏春从天而降,推开柏简,吸回柏简强加在甘水令上面的魁王之力,甘水令才慢慢恢复,津海再次陷入平静。柏简一看到柏春,马上跑过去拉着柏春的衣服道,“柏春师父有办法,柏春师父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柏春只是定定看着她,不出声。
柏简眼里泛着泪光,看着柏春的样子便知道柏春只是来阻止她的,她不甘心,又想出手,被柏春一把抓住,“这是她的宿命,就算你是魁王,也改变不了。”
柏简看着柏春,茫然失措的拉着他问道,“柏春师父在想想,肯定还有办法的,你再想想好不好,你在想想…”柏春把柏简拍晕后,扶着柏简送到銮治身边。
“这几天她启用太多次魁王之力,身体会有些耗不住,你好好照顾。”柏春说完就走了。
銮治抱起柏简,往祁居走去。祁邺看见父亲自陨已经歇斯底里哭的不行,随后赤鱬扶着祁父出来,却告知姐姐没了,祁邺一颗才恢复的心,瞬间犹如被千斤巨石砸中,当即晕了过去。大家一路相互扶持着回到各自的房间。
祁父醒来之后,倔强了一生的他还是流了两行浊泪。自祁芩出生他就知道祁芩是津主,不过四十岁便要献灵甘水令,他本想不接近这个女儿,对她严厉些,到时就会不那么难以接受。却不曾想这个女儿从小温顺听话,他不由得不喜欢,最后他便有了这个代替的计划,只要他过了四十岁没献灵,认真修炼,到时候肯定能把女儿的补上,再把她远远的嫁出津海,这样一来,一生平安是有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知道女儿怀了妖化的赤鱬之后,为了女儿的平安着想,他就算是让她恨他也要毁了那个孩子,却不曾想是这个结果。把女儿锁在水牢不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而是希望水牢的海水能减轻她的痛苦,这些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宿命终究是宿命。从柏简把甘水令给他,他被甘水令排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的,可是他抱有一丝侥幸,如今后悔不及。他撑过了,他的女儿便双倍还了回去。
在津海海底的时候,祁芩觉得身体百般不适,赤鱬便对她说了津主献灵的事。祁芩看到父亲自陨,便扑了上去,她截下自己的父亲,将精魄还于赤鱬,自己毫不犹豫的飞向甘水令。
祁邺醒后难以相信自己失去了姐姐,跑到津海边对着津海大喊姐姐,除了翻起的几个浪花,没有任何回应。他一路回去的时候,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祁芩,他姐姐走丢了,希望大家帮忙找一找…荣桥一路跟在祁邺的身后,防止他意识不清楚出乱子。
甘水令彻底消化了祁芩的修为和血肉后,柏简才醒过来,銮治坐在床边守着她。柏简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个梦里,她得到了极为奢侈的关爱,长姐如母,她短暂的得到了年少时缺席的那份爱。但是那个梦嘎然而止,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缺失感向她奔袭而来。
銮治看到柏简醒过来,伸手摸摸柏简的额头,“简儿还有哪不舒服么?”
柏简一下坐起来抱着銮治,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昏迷的这段时间,柏简看到柏父柏母的脸在她面前闪过;因婆婆,小周哥哥,周叔叔也在对着她笑着,向她招手;优棠拉着她跳舞,翟荇在和她斗嘴,程沁在教训她不听话,祁芩抱她在怀里唱歌给她听…种种温馨的场景最后都变成一幅幅死亡的画卷,逼的她退到死角,快要窒息。
銮治感觉到柏简体内的气息紊乱,有股力量在她身体里蠢蠢欲动,便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个世上有太多我们力所不能及的事,简儿已经尽力了,哥哥都明白。逝者如斯,生者怀缅。我知道简儿是真心喜欢祁芩,但是祁芩和你一样,她有她的路要走,正如你要挟制十方世界一样,你们的初衷必然都不是现在的情况。赤鱬现在能每天守着祁芩,不用左右为难,不也是最好的结果吗?推人及己,如果简儿出了什么事,让哥哥怎么办?简儿相信哥哥,简儿失去的东西,以后哥哥慢慢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柏简感受到銮治的心跳,銮治的体温和銮治的温柔,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受伤似的蜷在銮治怀里,温顺的点点头。柏简想去津海看看,銮治便带着柏简去了,看到祁邺南沉和荣桥也在津海的海岸。
祁父的皮肉伤不严重,但是心伤难治,一直卧病在床,这段时间祁邺不得不撑起祁居的一切,一夜之间,祁邺便被催着长大了。他在南沉和荣桥的帮助下,修缮了民居,扩建海岸,几次确认甘水令的状态后,才陆续把所有的海兽和本该待在海里的灵兽放入津海。銮治几次看见祁邺熬夜处理大小事务,都嘱咐他适当休息,但是祁邺都勉强勾勾嘴角,胡乱答应一通便把銮治敷衍过去。
以前无忧无虑的少爷生活骤然结束,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每件事都要查看父亲以往的惯例处理,再三斟酌才敢下令进行,祁居在他不眠不休好几天的整理下,也算稳住了,之前上下人心惶惶的情况也改善了不少,銮治南沉和荣桥都对他刮目相看。
五个人齐齐的站在津海的海岸,眺望着故人。
“从小到大我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每次父亲一训我,姐姐就在旁边打圆场。因为母亲去的早,姐姐便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女孩子才喜欢的钗环玉钿,父亲说我没出息,姐姐便把自己的首饰送给我,让我偷偷玩。我喜欢吃大街上的杂食,父亲说我不成体统,姐姐便趁着父亲不在家带我出门吃个够。大概是觉得我孺子不可教了吧,眼不见为净,干脆远远的把我送到漆吴山修习,那么多年来,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只有姐姐的家书定期来往。我以为父亲心里只有津海只有责任,只有他的颜面,但是当我看到他自陨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无知;知道父亲为了姐姐瞒天过海,把我送去修习是为了将来能够在姐姐离开津海后镇住甘水令,我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在姐姐献灵于甘水令之后,我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修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未好好关心过他们。直到我接手祁居后才知道父亲每天有多累,原来他一天要做那么多事,要处理那么多问题,还要抽空出来修理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祁邺的语气在没有了之前的纨绔,多了些疲惫。
荣桥和南沉拍拍祁邺的肩膀,祁邺便又把到了眼角的眼泪给收回去,“你们不用担心我,父亲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调养一段时日便好。津海也恢复正常了,赤鱬现在天天守在甘水令旁,谁也不见,想出问题都出不了。我也渐渐习惯了在父亲的书房里处理祁居的大小事务,除了重大事项需要请示父亲以外,其他的我都能应付过来了,你们想留在这玩几天就多留几天,若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总不能一辈子在我这混吃混喝。”
柏简看到祁邺的眉眼间再无以前的恣意,听到他的这番话,也不由得感慨,确实几日不见,已经脱胎换骨了,便笑道,“我当初要了海产,祁少爷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祁邺假正经的回道,“叫哥哥就给!”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柏简见他这样头头是道的说话以为他已经完全成熟长大了,没想到骨子里的顽皮还是如影随形,只是不大显露于人前了。看来还是非暴力不合作,柏简追着祁邺在津海的海岸边打闹。
祁邺跑到銮治身后躲着,对着柏简说道,“我姐对你比我还亲,你叫她一声姐姐就该我一声哥。”
柏简伸手过去抓他,他灵活的一闪,但銮治并没有要护他的意思,两步走开了,祁邺又跑到銮治身后说道,“你还得谢谢我姐呢,如果我姐要是个男的,准把你家简儿拐跑了。”
銮治一笑,随后直接把祁邺送到柏简面前了,柏简对着祁邺就是一个榧子扣在脑门上。但祁邺死性不改,摸着脑门嘴里又开始胡吣,“如果我姐是个男的,你给我做嫂子不也挺好的嘛。”
柏简白了他一眼,走到海边,看着不断涌向沙滩的海水,一退一进,如此往复。祁邺在后面叫唤着,“难道做我嫂子有什么不好么?”
荣桥咳嗽了一声,祁邺才反应过来,转过去看看銮治,銮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被銮治盯的一个哆嗦。干笑两声走到銮治面前,搂着銮治的肩膀道,“开个玩笑,你家的,你家的,谁也抢不走,再说了,我敢抢么?”
銮治一直盯着他,祁邺又赶紧转口道,“我不仅不敢抢,还不敢想了,行吧。”
荣桥和南沉笑了笑,祁邺一脸难伺候的看着銮治,銮治才转移视线看向柏简。柏简脱了鞋,赤着脚在海水里跑跑跳跳。夕阳的光打在津海的海面上,一半如火一半如镜,甚是瑰丽。
柏简踢到一个贝壳,那个贝壳飞起来,柏简一把接住,放在耳边听了听,里面还回荡着祁芩的歌声。柏简又低头找了找,找了许久,才又找到一个,夕阳西沉,銮治唤着柏简该回去了,柏简才穿上鞋子去找他们。
柏简走到祁邺的身边,拿了一个给他,“送你了,不客气。”
祁邺本能的放在耳边听了听,随后一个温暖的笑在他脸上洋溢起来,但是他并没有自己留着,回去后便轻轻放在了父亲的枕边。
第二天一早,柏简和銮治收集完晨露才回来,祁邺已经替他们打点好行李了,拿了好大一包吃食递给柏简,“这是你当初要的,本少爷给了你双份,够意思了吧。”
柏简笑纳了,接着就收到锦囊里。南沉和荣桥出来后,祁邺和他们一一拥别。
“各位都是有志之人,我祁邺何其有幸能够得以相识相知,今日在此惜别,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祁邺第一次如此全了礼数,对着大家拱手致礼。
君子之交无需多话,相互拜别后,分了东西。
祁邺看着大家离开的方向,慢慢扳直了背影。他不在是那个无所事事的少爷,他是系津海,甘水令,祁居于一身的一家之主了。
不管对于谁来说,自身的成长都太过缓慢了,身边的环境随便一个变化就能击的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一夜之间被催着长大,是最残忍的方式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只有现实森然的放于眼前,才会激起一个人最大的决心和耐力。柏简如此,荣桥如此,祁邺也是如此。如若不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过绝望又怎么练出那一身铁骨,让自己无懈可击。
祁邺看着天空,直到銮治他们消失不见,转身看到父亲在家丁的搀扶下正朝着他走来,他赶忙迎上去扶住祁父,“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传我去房间问话便好,不必出来的。銮治说你还需要静养几日,我让他们把公文条陈都送到书房了,一会儿陪您吃完早饭我就过去看。”
祁父欣慰的拍拍祁邺的肩膀,“邺儿长大了。”
祁邺对着祁父笑笑,扶着他在后院走走,讲了些祁居的琐事,听了听祁父的建议。父子俩人相互依靠的身影映照在池塘里,随着晨露滴在水面,两个身影在圈圈水纹里蔓延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