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染,你怎么会在廖元的身边?”
谢昀季出声问道,语气里不同于对旁人的冷情,多了些温度。他们的确好久没见,在年少与爹娘走丢的日子里,成为小乞丐四处流浪,只有面前这个姑娘对他好,只有这个姑娘。
那个时候他爹还不是皇帝,他娘也只是个普通的医女,他更不是什么雪域之子,他们一家三口过着简单、朴素,但却幸福、温暖的生活。但因为一次偶然,戏台下谢昀季被人流冲散让人贩子拐走了,已过世的旻朝先皇,谢临溯,去了当地的知府衙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四年来午夜梦回,惊醒时分,谢昀季常想,若是没有年少的走丢,他娘亲是不是就没那么早被卷入风云诡谲的夺嫡之争里,是不是他就不会遇到花落染,就不会因为一个雪域之子的名号让花家上下百十口人丧命…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避开了这一劫,下一劫又在下一口路口等着,那些早在命盘里就要他面对的,就要他经历的,怎会轻易放过他。他自以为逃离皇宫,入军营,不问朝中权谋世事,自以为逃过一劫,自以为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可到最后,他终究没能逃脱跳梁小丑的命运。为什么连真相都要相瞒于他,不是都说,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高贵的雪域之子吗?试问,有哪个雪域之子混迹成他如今这般模样,爹娘没有了,养母没有了,年少的温暖没有了…没有了,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还要坚强拖着这条命,去算计,去谋划,去偿还。
祖母说,昀季,云家不能落入外人之手!景雪说,昀季哥哥,你要替爹爹报仇!陌尚尘说,昀季,我们要平定战乱!父皇说,你滚,是你害死了你娘亲!舅舅说,昀季,你要振作起来,以后云家就靠你了!花落染说,谢昀季,我会杀了你,是你害死了我花家一族!谢昀逸说,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娘亲说,季儿,娘只想你幸福快乐长大…
难道他这一生真的如那个白眉道人所说的,命犯孤星?四年前,他若听了这话,定然不挂于心,可是四年后呢,这个失去了所有温暖的他却不禁怀疑起来了。
他原本的名字唤谢昀寂,他父皇之所以给他起个寂字,一是因谢家嫡系子子辈辈相传的字到他这一辈正好是寂字,他父皇也有别的皇子,可是真正被他父皇认可的,起了这个寂字的,只有他一人。若是他带着这个名字在后来回了盛京,谢昀逸的母妃不扒了他一层皮,才怪。二是因为,寂字有静的意思,谢临溯希望他能修整于心,从善如流。
谢昀寂这个名字,陪着他到三岁的那一年,他娘亲带着他上街买菜去,回来的路上,一个身穿飞鹤绣线衣衫的白眉道人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拦住了母子两的去路。
“少年郎,眼眸神采奕奕,不该呀…”白眉道人看着谢昀季,摸着自己的长胡子不解的喃道。
云娘娘不解这道人为什么要挡住自己的路,更不解他口中所说的,云娘娘最在意就是这孩子,虽是心中不信世间有古怪之说,但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亦认真看着白眉道人的娃娃遂说道:“老先生,这鱼是刚打捞上来的,您带回去,鱼头熬汤,鱼身煎炸油煮皆是美味的。”
白眉道人眉眼慈善接过那条新鲜的大鱼笑说道:“夫人客气了,老夫就不客气了。”
“娘亲!”站在一旁的娃娃一口奶声奶气的,拉了拉云娘娘的衣角不满的看着白眉道人。这鱼是他爹爹好不容易打回来的,为什么要给这个满口胡话的奇怪老头!谢昀季如此想道。
白眉道人爽朗笑了声蹲下身看着谢昀季没头没尾的说道:“小娃娃,日后你若找到了棠丫头,就不会心疼今日这条鱼咯。”
“你这老头,什么棠丫头?娘亲说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奶声奶气的小娃娃站在云娘娘前面,大有护犊子的架势,轻皱小眉头说道。
“寂儿,没有礼貌。老先生,不知您适才说的不该,是指什么?”
云娘娘牵着谢昀季的手示意说道。
“夫人,这孩子有龙主之相乃贵格,但却命犯孤星,恐有劫煞。”白眉道人站起身来,一手提着那条云娘娘送给他的鱼,一手故作老成的顺着自己的白胡子,叹了口气说道。
“命犯孤星…”云娘娘下意识的牵紧了娃娃的手,心中略是不安。
“夫人,不必太过担忧,替少年郎换去孤星难挡的寂字就可以了。且记,且记,当防则需防,不当防的,是防也防不住。”白眉道人留下这话,人已无影无踪,仿佛刚刚那一切只是云娘娘和谢昀季的一场梦幻之境。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不停,若不是那竹篮里的一尾鱼不见了,倒真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场错觉罢了。
谢昀季的母亲云念看着那芭蕉叶上的鱼是不见了,这不假,因为这鱼是她刚刚送给那白眉老先生的,但是芭蕉叶上却留下一枚翠绿扳指。云念拿起那泛着莹莹微光的翠绿扳指放于手中,只见那扳指在阳光照耀穿透之时竟整个透明了起来。
不知哪儿传来白眉道人的声音,听他道:“夫人,此戒名为笙,老夫赠予少年郎。”
“老先生?”云念手握着那枚,白眉道人说名为笙的扳指,听到白眉道人的声音四处看去却没找到人。后来在云念和谢临溯的商量之后,把谢昀寂的名字改成了谢昀季。
此后,那枚名为笙的扳指,那枚与数据流世界里的“寂笙”长的一模一样的扳指,便一直陪在了谢昀季的身边。数据流世界里博古通今的境申,不知道的是,当初在红市他捡到的那枚扳指,他口中所说的整个焱淼大陆独莫蒂斯国王子所有,名唤“寂笙”仅此一枚的戒指,是名为寂的戒指。两枚相似之戒,串联起两个不相关的世界,她的枉死,他们的相遇,怕是早在命盘里就已经缠绕起几世的纠葛,不死不休。而答案,又是什么…
花落染说,她是被廖国亲王强掳到南燕城的待嫁夫人,她上前抱住谢昀季抽泣起来,说道:“昀季哥哥,我好害怕,好害怕…”谢昀季抬手轻拍着她的背,说他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见她可怜兮兮串进谢昀季的怀抱里,听她说花家被廖国所欺负,听她说她被廖国所掳,真是闻者落泪,更何况在谢昀季看来,这个躲在怀抱里的姑娘,是他年少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只是镜头一转,便见花落染环着谢昀季腰背的双臂兀自握拳,声音里哀切惨惨戚戚,眼眸里却凶光必露。她定要将这这半生经历的哀痛,让谢昀季也尝尝天之骄子坠落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