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钰!”
贺槿向门外轻唤了一声,然后深睨了一眼貊庠,起身退开两步,拉开了距离,同推门而入的崔钰道,“你可知此鬼生逢何处,死又何时!”
崔钰颔首,看了两眼地上跪着发颤的蓝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上前,抬手就触上了她的手腕,俊秀的眉眼微微一眯,顿了顿后睁开,扫向她身上依稀可寻的服饰样子,犹疑到,“大概千年前!”
“什么叫作大概!”贺槿皱眉,眼底生了一丝惊奇,“这世间竟有你不知底细的鬼,生死簿上多可追溯凡人命数上至九十九世。”
崔钰松开貊庠的手,低眉道,“冥王恕罪,凡孤魂野鬼皆脱离六道不入轮回,或许存在或许已经消失,并未在籍在册的多数,卑职一时寻无所查,需待……”时日。
“是吗?”贺槿皱眉打断,淡淡的瞥了一眼貊庠,像是记起了什么,忽然对着她问,“说来你且叫什么?”
貊庠脑袋随即一懵,心生警惕,这个断然不能交代清楚,那可是她唯一晓得的老底,还是那不靠谱的疯女巫告知她的,要是这都兜了出来,那别说,一定会顺藤摸瓜就连她前世也能寻了干净出来。
话说,她的前世似乎是一大恶人,这死了也是一大恶鬼。
所以,这万不可被发现她做过的那些恶毒至极的事儿,这人可是冥王啊,不给她丢地狱里才怪了。
于是,貊庠略一思忖,凝眉认真扯谎道,“……冥王大人,小的只是一缕孤魂,这时间久了,不知怎么的,这名姓之事儿那么久远的东西,实在是忘记了,万望冥王大人恕罪。”
为表诚恳,貊庠着实重重叩拜了几下,那模样实在叫人瞧的甚是真切实意的真心话。
“再给你一次机会。”贺槿依旧淡漠的说,可眼底已经有了一丝寒意,紧紧锁着她一张严肃扯谎的丑脸,像是下一秒就要剥了她的皮。
“小的真的不记得了。”貊庠死扛着头顶那一道刀片似要切碎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死活就这样子耍赖了,因为说与不说,都无甚关系,莫不是一个死字在作赌罢了,更何况,若是不说出来她还有一线生机。
那么如此,她段然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哪怕就一星半点儿。
“还真是顽固不化。”似乎看出来了貊庠的坚持,贺槿冷了冷神色欲要将这扯谎的女鬼丢去地狱,最后却顾虑到温蕴的缘故知道此时使不得,若是她死了,那个混小子势必会伤心,届时闹起来肯定轻易哄不好。
贺槿眼底一闪诡谲,停了停,缓声道,“既然你不肯好好交代,也罢。”
应当那执明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不介意麻烦去叨扰一下。
这倘若有了名姓,纵然是孤魂野鬼,还会找不出来她的底细吗?
到底,他也只是想要确定,她是谁罢了,或者找到那个女人而已。
“崔钰,你好生看着他们两人!”贺槿吩咐下来,扫了一眼床上睡着的温蕴,冰冷的神色瞬间温和了下来。
可一瞬看向貊庠的时候,脸色臭成了一块烂掉的腐肉,走出门外的时候忽然转身嫌弃道,“……崔钰你还是先带这女鬼换身衣服过来,这是从哪儿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是。”崔钰恭敬的应道,待冥王离开后,神情淡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貊庠,说道,“夫人,请。”
貊庠惊愕之余满是诧异,缓缓抬起了脑袋,目光恍惚的不明所以,但还是速度的跟着崔钰走出了恭华殿,几乎没克制住用跑的,霎那间松下紧绷的心弦道,安全了。
整个合宫很大,九曲回廊,幽径小道里绕了半个时辰,才到一处长满寒夜芙蕖的小殿,守在门口的仙侍似乎与崔钰相识,没一会儿就恭敬十足的将他们二人带进了殿内。
盛华的殿里白玉铺就,白色的光芒耀熠四射。
貊庠一时半会儿被刺眼的光弄的很是不适,果断就躲在了崔钰身后遮去了眼前一半的光,瞬间便好受多了,临窗而立的黑衣男人貌似有所擦觉,但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拒绝。
随后,他便从容唤了仙侍来,吩咐了几句,那仙侍就进了后殿里。
貊庠盯着男人挺拔的脊背,暗暗寻思,这个叫做崔钰的男子,一路并未与她说过一句话,但是貌似对所有人彬彬有礼的模样,看起来,应该不是一个坏神仙。
所以,貊庠壮着胆子,故问了一句,“神仙大爷,这是哪里,我要留在这里吗?其实那个潇桥就很不错,我会自己回去,就不劳烦您送了。”
崔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温和的笑道,“夫人,这里是九清池,待会儿会有仙侍带您进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貊庠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抱紧了身上破烂的衣服,结巴的拒绝道,“还是不要了吧!”
“夫人,您不要为难小神。”崔钰扫了一眼她身上破烂肮脏的衣物,不好意思的出言劝道,“夫人换好了衣物,小神也好向冥王大人交差。”
貊庠眼露不甘,语气央求道,“可是我这身衣物穿了很多年,这都有感情了,保证不会有味道儿的,我会洗干净的,只是时间问题,我才没有洗干净的,就是因为这满天不要脸的神仙。”
当然,这只是貊庠随口扯出来不想沐浴更衣的借口,因为她死了之后,就从来都没有洗过澡,更何况洗衣服了,大致以来的鬼都是这样子过的,她怎么能破例,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鬼怎么洗澡,是不是同活人那样,毕竟她都忘记了,所以,那实在不得行。
再说了,这九天之上的浴场,都是凝聚了万万年仙气的灵之净水,她这恶鬼一下去,那岂不是要耗损修为连命都不保,众所周知,仙克鬼!
见貊庠一再推脱,崔钰眼神一深,似乎有想到什么,轻笑了一下,温柔解释道,“夫人,您放心去吧,您现在被水神封住了全身修为和鬼气,无异于凡人,这九清池以便再是灵气郁结,也无甚干系。”
貊庠不相信的还欲要回绝,就被从里殿出来的几位热情洋溢的仙侍连拖带拽的拖进了里面去。
随后,关上了白玉殿门,几重白腻了霜雪的帷幔遥遥垂下里殿一大截,几乎占据了一半,最后掀开一层薄云似的蝉翼轻纱,貊庠被印入眼帘一大池冒着白气腾腾的无色池水,惊骇的瞳孔地震。
感叹道,这浴场也难免太豪横了吧!
凡间就算是最大的澡堂,也比不过这里的一角。
不经意间,貊庠就被六位仙侍推下了水,紧着就来扒她衣服。
貊庠尴尬的捂住胸口,道了句,“我自己来。”
不过转眼之间看着眼前仙侍那个个漂亮如锦的脸旁,软软的身子,葱白如玉的手指,貊庠痴迷的猥琐一笑,许是抢过男人尸体不比女人少,便是改不了那下意识带在骨子里的色心,她摊开双手,反悔道,“还是你们来吧!”
仙侍们被貊庠突如其来的转换,弄的互相看了一眼甚是疑问,但也没敢深究,毕竟这位是冥王的夫人,她们只是服侍的小仙,不管如何,她们也需好好服侍。
几个时辰后,仙侍们拿了几套衣物过来,貊庠随意套了一件蓝色衣裙,就急匆匆跑出了殿门,似乎泡水久了,她的脸从离开浴池的时候就开始变了,她好死不死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偷吃过那女巫的回颜丹,是最忌碰水了。
这下可谓是全部失效了,她的脸又要变回原来的模样了,她摸了摸左脸,果然上面赫然出现了九幽之下那困兽敖因,一爪子抓过的伤痕未愈。
幡然气道,她这下定然是丑死了,会吓到人的,她回去了,怎么能轻易再骗到人给她吃,这姣好和善的面容固然是最重要了。
外殿候着的崔钰见貊庠出来,登时被那一身蓝衣浮华万千,容貌更是上乘之姿的女子惊艳到,虽然她的左脸有道极深的伤痕还未痊愈结痂!
不过……这也遮挡不住她的绝世容颜,然而似乎她现在的脸和之前那张脸比较起来,七分感觉是变了好多,但是大致五官却也没变什么。
可是,他竟看着眼前这一张脸,莫名感觉现在这张脸竟然有些熟悉,像是曾在哪里见过。
崔钰一时想不起来,便望向貊庠那生横在左脸上的伤痕,像是兽爪所伤,奇的是,他却赫然瞧不出是三界内哪一只兽所为,崔钰蓦然担忧到,“夫人,你的脸,可需看看医仙,小神这就去请。”
“你不要走!”貊庠捂着左脸,捉急的回绝道,“我没事儿,如果你没有什么法子帮我的话,就这样子好了。”
“那烦请夫人告知,是何物所伤!”
“熬因!”貊庠想了想,小声说道。
“那熬因……不是困在九幽之下,怎么会伤着夫人!”崔钰思忖之间,满是诧异着问。
“误会,不是那物……”貊庠一怔,敷衍的搪塞道,若不是她被那女巫算计扔进了哪里,她也犯不上受伤,当然,她也才记起来,这事儿需要保密,那可是冥界的禁地。
显然,崔钰像是知晓她在诓他,笑意翩翩,像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子的面善,“那可是不世而出的凶兽,小神的确无能为力,不过冥王会有办法。”
“别,千万别。”貊庠连连摆手阻止,差点跪在了崔钰面前,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我只是一孤魂野鬼,真不是什么冥王夫人,你大概是不知道吧,我是被那小鬼……不,是冥王的儿子,顺手拉来当娘亲的,我和冥王不熟的,真的不熟,我的祖宗爷爷,我的神仙大哥,您就大发兹悲,不放了我,也不要害了我啊,谁知道,冥王心情不好了,会不会一巴掌呼死我。”
崔钰注视着貊庠,一脸震惊又讶异,神色为难,说道,“那小神送夫人回去吧!”
“回哪儿去,不会是那恭华殿吧,别介,神仙爷爷,给我换一处地方吧,能住人就行,我不挑的,我看那潇墙殿就挺不错。”
崔钰脸色微微一沉,忽就不接话了,心里猛地一颤,可怜道,这回的夫人,似乎同那些夫人有些不一样,这如果回去,府邸里那一堆势如猛虎的女人们看了,她铁定会遭罪的。
貊庠见崔钰不理她,便变着花样软硬兼施的威胁了一路不让他告密冥王那有关熬因之事儿,毕竟,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见那冥王,哪知对方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实给了她致命一击,忽然她就闭上了嘴,颓废道,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果然人不可貌相,别看这人长得一副俊秀非凡的一张好人像,实则是个万年难遇的冷心肠。
好吧!
她放弃了,注定该来的那是躲不掉的。
原路返回,因为貊庠的磨蹭,多用了一个时辰,但崔钰似乎好脾气的不行,恭恭敬敬地一点儿也没催促。
回到了恭华殿门口,貊庠突然开口,对着崔钰问道,“冥界的生死簿可是能依照名姓查出那人的生平来。”
崔钰对貊庠的发问,惊异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认认真真的作了回答,“诚如夫人所述,当是如此,但是普天之下,机缘巧合,重名姓、重命理之人也是多了去了,可终究是会寻出过往业果来的。”
“我明白了。”
貊庠低低的答到,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待她进入殿里,崔钰才着手离去。
温蕴已经醒来了,坐在地上玩,看到进来的貊庠诧异的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震惊的高喊,“你是娘亲吗,看着好像不一样了?”
话落,目光却落到她受伤的左脸上,立即跑过来,关切的问,“娘亲这脸是谁伤的,怎么我之前没有发现呢!”
貊庠没功夫理他,急忙在殿里匆匆寻视了一圈,见冥王不在,高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松懈了下来。
她缓缓的弯下腰,席地而坐,舒了一口气,在想刚才崔钰的话,这孤魂野鬼一旦有了名姓是会在生死簿上翻出生前之事儿来的。
貊庠一下恍惚的不能自已,她迫切的想要找出自己是谁,可又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生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可恶,才会窝囊的被挫骨扬灰。
不知道为什么,她纠结的像是心里被装上了沙漏,滴滴秒秒,备受煎熬。
“娘亲,你的脸虽然受伤了,但是娘亲很漂亮呢,似乎比起以前更加漂亮了呢,比起那些女人也是绝顶漂亮的!”温蕴凑近貊庠,惊羡的夸赞道。
貊庠望向温蕴扬起的笑脸,伸手用力捏向了他挺翘的鼻尖,小小年纪,这都乱学的什么啊,可别和那色胚冥王一个样,“你乱什么,我只是洗干净了。”
“洗干净,娘亲不洗澡的吗?”
“不洗!”
“那会很臭的!”
“鬼都是这个味道儿的!”
“可我为什么洗澡呀!”
“你勤快!”貊庠吝啬的夸赞。
温蕴欣喜一笑,“娘亲,你这是夸我了吗?”
貊庠道,“是啊!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吗!”
温蕴扑向了貊庠怀里,又惊又喜的说道,“漂亮娘亲真好。”
貊庠“咦”了一声,很是置疑,可并未吱声,只是任由温蕴在她怀里翻腾,但是时不时地瞥向门外,心生惶恐,祈求冥王千万别来这里。
不知为什么,貊庠很不想见他,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排斥和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