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风大,整个大虞帝都几乎裹了一层霜白,十里长街,寂静的没有一人,雪落可闻。
貊庠双手抱胸倚靠在长街某一处的门前看雪,有种预感浓烈的似乎这是她能如此平静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谭青一路默默跟来,守在她面前同样望着天空的方向,很久才说话道,“晋国比约定的时间更快一些的动兵了,此刻湘潭也已经被攻破,想象一下不出三日,他们便可踏进这里看雪了,听说晋国处在水泽平原之上,永远是四季沐歌的湿润环境。”
“那么他们违反自然条件跑到这里不会被冻死吗?”
貊庠依旧望着雪,眼神毫无波动,淡淡的回话道,尽管掩饰的很好,但是听到湘潭城破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得惋惜了一下。
到底那曾是她住了许多年的地方,也停留了她此生最快乐的那些时光。
所以,闻之突然被战争所袭,还是控制不住的会有些不适,但是,仅仅也局限于不适而已。
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哪里会受到殃及,那不过早晚罢了。
微微收回目光,谭青象征性的伸出手接起天上滚落的鹅毛大雪,却不出几秒那些雪便融化在掌心成了水,冷的他钻心的疼。
沉思间他缩回了手,将那雪融化后的水尽数擦干净在袖子上,分明是让人下意识感到脏的动作,可在他做来却别外的雅致,娴静的接话道,“可能冻不死,但是一定会不适应,不过从适应到不适应来回不过几件衣服罢了,这个世间……办法总是大于困难。”
明明是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却莫名感到一种残忍的荒唐,貊庠很是讨厌这种词不解意的反差,一点儿也不够恶毒的真诚。
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哪里有这么多的冠冕堂皇,将一场谋划罪恶的入侵说的简单的就像是寻常不过的聊闲。
所以,完全忘记了他们此刻还是同盟的关系,刻薄的语气质疑道:“大虞国各洲关卡府地囤兵至少几十万,难道只是帝王的摆设吗?”
“面对大势已去,除却死亡尚可……而相比于那些渺茫的希望,还不如识时务的好,毕竟命只有一条,没有人能够以身犯险,就算有,那不过杯水车薪,无济无事罢了。”
“那么大虞帝都的十万禁卫,四十万兵将呢?”
谭青突然就笑出了声儿,在寂静的雪里激出了尖利的回响,刺的人耳膜一紧,喉头发痒,他道:“庠儿,他们是人,不是冰冷的武器,何况面对时疫,就已经措手不及,怎么还能够教他们上阵杀敌呢?”
“更何况,他们是为了谁呢?这时疫肆虐之后,他们可是连他们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而且,唯一有可能存在的生路却是被他们高高在上的帝王因为猜忌而选择漠视。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很迷茫,他们的国家为何会被降下时疫,是否是天意所灭其国和其君主呢?”
“那么今日城墙之上的那些人呢?”貊庠眸光漾着一池冷漠,如是冰结万里,她若有所思的继续道,“看着可是英勇的很,没有一丝感染疫症的反应。”
“你猜,他们这般无碍可是得益于谁又是忠心于谁呢?”谭青瞥她一眼,并没有说透,也是知晓她能想的明白,那些人都是他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随之他就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好了,不提这些未知的事情,倒是惹得庠儿不快,还是带你看些熟人的好。”
“若将他们作为献祭的头品,想来会更好,当然庠儿也很喜欢吃不是。”
貊庠猛地看向他,虽然心中隐隐已有猜测,那些头品除了神便就只有神,当然被困祭坛里的那几位是万不可能的。
不过,熟人那她可就没有认识几个了,于是明知是谁,可还是多此一举的问,“他们是谁?”
“庠儿,说出来可就不是惊喜了。”谭青欲盖弥彰的样子很有神秘叵测的阴谋感觉,令人头皮止不住的发麻。
貊庠浑身一震,莫名握紧了手心,心更是冷的渐渐下沉,她试探性的出口问道,“那些祭品是风与浓她们吗?”
有种感觉,他说的熟人也只能是她们了,在此间,她可没有再多的熟人了。
而方才,可以说她们算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而眼前这人大约是万不可能会放过。
这重启千阶祭神坛的祭祀,凡人的魂灵若是达不到对应的力量是远远达不到要求……而她们的修为及其强大,很大程度上可以被炼化为祭器重开封制在那里的阵法,那也是囚禁了南戎千年在那里不得出的一道枷锁,就算她引来混离地狱的业火,也只是徒然开启了藏在祭坛之低的地狱的那道暗门而已,若是想要将南戎一族尽数拖出那祭坛之外,只有除去那压在祭坛之上的千层阵法。
“庠儿,再说出来可就不是惊喜了。”谭青语气较真儿的可爱,可眸光却潋滟着白刃一般的冷,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而不悦。
貊庠感受到那股子冷,似乎能够穿透霜雪,来自于千年万年的冰原,而那流动的气息一下就能割破喉管,她呼吸本能的一促,下意识的反应道,“那请吧,惊喜,我倒想看看!”
若真是她们,可眼前这种情况,貊庠即使不想见,也断然是不可能了。
某人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她见。
可却并不挑明,难道真是想要给她惊喜,真是谢谢,那倒是不必。
不管挑明与否她都不觉得那是惊喜……
谭青失笑于她的识时务,更加喜欢她的眼力见,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眼里一夕之间漾满了温暖,夸赞道:“庠儿,真是乖巧又聪慧的很呐。”
这一通夸赞,貊庠听的浑身难受,忍了好几次才忍住想要吐的感觉,控制不住的催促道,“赶紧些,熟人怕等急了。”
然而,此番之举她也是想要看那些作为祭品的她们,到底如何才能成为祭品,而谭青到底是有多少本事儿,是她所没有见过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的某一处……会那么的不想那个人是与浓,隐隐的根本没有理由。
谭青将手重新陇回袖筒里,笑容似乎渗透到骨子里,有种发腻的甜,可又有种莫名的冷,他爽快道,“好。”
貊庠嘴角勾起几次,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终究欲言又止。
可两人却默契的折身向北方那座隐匿在云雾缭绕死气弥漫的冰冷帝宫,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行至霜雪大作的十里长街,暗色的影子被风拉扯的直至模糊。
回笼归蜀的长廊,覆满雪色,檐角的青色风铃微结凝冰,浅浅地发出透明的寒色冰封音动。
从上方看怎么都是冰结到底的太液池,可湖底下方竟却别有洞天,那是有着一座深不可测的地宫在哪里赫然存在,又如是被水淹没的遗城一般静静地泡在水里面。
而在那湖底某一处生横出遗城之外冒至湖面外的天然石壁上凿出来的一处诺大的石窟,看起来有些年头,但质地可谓坚不可摧,水不可侵其害,丝毫没有损坏。
随着谭青进入这里后,貊庠总是忍不住的头疼,或许是她并不习惯在水里面的环境吧,那是一种将人压在一种密闭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空气的流通的糟糕境况。
“怎么了?”
察觉到异样的谭青在遗城中街通往一道窄巷的路口前停下,他微微侧身看向身后距离一步之差的她,步伐微晃,神色极度不适,他自然而然伸出的手,搭在她甚是发白的脸上,“你看起来有些不适应,是因为不是水鬼的原因吗?”
“知道还问!”貊庠蓦得偏头,躲开他的手,重重深呼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后继续又道,“可这之间又有什么不一样?”
被避开,谭青只好兀自收回手,指间貌似还留有她的温度,那种令人心悸的冷,他啧啧嘴后不禁思考的回答道:“死法不一样,所以适应度也就不一样!”
将手握拳低在眉心,貊庠用力按了按,稍微缓解了头疼,开始心里思索如何死法不一样,可结局不都是不得往生吗?
到底能有什么大差别的因素,她冷声反驳道:“横竖都不得往生的横死鬼了,还探讨死法,是不是过了呀,国师!”
她的尾音刻意拉长,仔细辨别竟有些散发着阵阵尖锐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