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姜注定是要败死在这靖安城了。

　　四周皆是尸体，每一步踏下便是尸体与鲜血，索性她省着一口气也不爬起来了，免得真断气了没有位置躺。

　　现在她这个位置就很好，勉强能容纳下她的尸体。

　　而摔领部队推进城中正步步逼来的穆长渊，他手中那一把长剑比他的人还先一步来到了黎姜面前，因为撑了一只胳膊趴着，所以她能够看的清那垂在她脖颈的一截剑刃，薄而锋利，只稍一下便就能切断她的动脉。

　　可似乎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她的目光微移开那冷冰冰的剑刃，视线里那整个靖安城里的天色便尽落进了她的眼中，但依旧灰暗毫无一丝阳光透出那浅薄的云层射下来，白撩撩得极为寂寥。

　　黎姜想这场战争失败的好像有些过头了，连这成日里最多余的阳光也要吝啬一回不予她。

　　可就这样吧，冷便冷些好了，隆冬哪有不冷的，更何况她就快死了，贪恋阳光也不好！

　　黎姜闭上眼睛，似已做好死亡的准备，而穆长渊的剑却始终没有动一分，她有些不耐这人也太磨叽。

　　可他却像是知道，也不在耗费时间，斜长入鬓的剑眉微扬，棱角锋利的轮廓颇有胜利者的倨傲，很久，他冷冰冰的声音淡淡询问，“魏妃早先是你的人，靖安郡主。”

　　闻言，黎姜叹了口气，这穆长渊能用早先两字，可见那根本是早已肯定，又何必在此诛心于她呢？

　　那魏妃现在可不是已经是他的人了吗？

　　可真能向一个死人炫耀……

　　黎姜正想要讽刺他一句得了便宜卖乖，那穆长渊似乎并不想听，而那询问只是为了杀人诛心罢了。

　　他不过手腕一动，锋利的剑刃便就切断了黎姜的动脉，一下便就截断了她到口未出的脏话，呼吸间便就只有腥咸的血气蔓延在她嘴里，吐出来会源源不断，而不吐出来又会觉得呛人。

　　但是似乎他的剑浅了那么一寸，没有顷刻致死的力道，但却能失血而亡。

　　黎姜缓缓又睁开了眼睛，思忖穆长渊这人可真够狠的，到底没有让她轻易好死，也确实印证了他的多年警告，凡是与他为敌者，定然不得好死。

　　不过，黎姜想若是废太子穆长安成功洗刷冤屈，那么今日的剑下亡魂便也是他了。

　　所以，黎姜的确能理解他的做法。

　　所以，此间成王败寇，黎姜无话可说。

　　而穆长渊已经收剑折身，被那一片黑色甲胄的将士们簇拥着离开，最后那片黑色愈来愈远像是靖安城中没有被他的数十万铁骑踏破，靖安城的两万将士也没有战死，城里的数十万百姓们也不用被殃及池鱼而流离失所。

　　可是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选择，靖安到底是废太子部下的旧臣遗民，注定了是要被新帝穆长渊抛弃的，又怎么能够偏安一隅而不被剿灭殆尽呢？

　　所以她选择了抵抗，没有和父亲一样做他案板上的肉，任剁任砍，以为他的死亡会换取百姓们们的活路。

　　可是依照穆长渊那斩草除根的性子，恐怕这城中是一个都跑不了，索性都将命交了出去，至少那些逃离的百姓们哪怕改名换姓，哪怕流离失所，也尚有一丝喘息。

　　可是话说回来，这些后来之事儿，她已经无法知晓了，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她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死呢？

　　还是什么时候能死呢？

　　还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其实这个黎姜也不知道，只是依稀记得曾挨到天色暮晚那大片大片云烧火出来时，在全身的血都留尽了之后，才慢慢闭上了眼睛没有意识的。

　　但是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似乎是一天还是半月又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几年……

　　反正，她竟是又从一处泥泞里混着许多白骨的土坑里爬了出来，且再次拥有了意识。

　　而除了五官正常外，那血肉竟都干在了骨头上面枯了一层，就像是被晒干了泛红皮又皱巴的干枣，还有那长成上百年的柳树皮，但是似乎那火烤过没有被吃了的熟肉好像更能贴切些，总之是皱皱的干干的枯萎的那样。

　　这是黎姜在寻了一方比较清澈的水坑爬近了时看到的，起初也是被自己的这副鬼模样吓了很大一跳，不能接受这种僵尸一样的自己，有试图把脑袋倒在水坑里将自己给重新淹死一遍。

　　但是事与愿违，她掩了挺长时间也似乎没死掉反而吃了一嘴泥，呼吸也是停掉又继续，呛的牙疼，只能选择暂时将头拔出来晾会儿再继续。

　　可这刚晾了一下更让她吓到的是四周那无边无垠都是雨后泥泞的大片大片戈壁，以及在她周围那漏出来泥土的部分骸骨。

　　很明显，已经过去了很久。

　　很明显她似乎是尸变了，而不是成为一个鬼魂。

　　很明显这里不是靖安城。

　　黎姜是花费了两天两夜在戈壁滩被晒干了一层不再泥泞后才肯接受自己尸变成僵这一可怖真相的。

　　而她在接受后便拖着干瘪的不太灵活的僵硬身体，开始在这片丢着散乱骸骨的戈壁滩上找了很久，终于在一根骸骨上面寻到还没有腐朽完的腰牌时，才敢确定这里的一片骸骨都曾是她的部下们。

　　可是为什么单单她就会尸变成僵呢？

　　这个问题似乎很是困扰，黎姜想了两个冬天似乎也没有能想明白。

　　在拖着自己干瘪的僵尸重新给她的部下们整理完尸骨掩埋掉后，大概花费了很多个冬天也没有想明白。

　　所以，她将目光转到了那无边无垠的戈壁，那终会日落的方向。

　　于是在某个清晨太阳升出戈壁时，黎姜便开始出发。

　　大概又过去了大约三个冬天她才爬出了这个偌大无比的戈壁滩。

　　看到了戈壁滩下断崖百尺的底下的那一片暗色的森林，和森林外的那小小石镇，以及那在夜间的一盏明灯正挂在一间间木头房屋檐外的铁钉上面，灯光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正在跳跃的燃烧。

　　黎姜缓缓的步入那小镇的青石街道，身上的暗色衣衫包裹着她的僵硬身躯，隐约漏出一双布着浅浅一层阴翳白色的眼睛，完全没入浓郁的夜色里，只有骨骼时不时传来干燥的响声。

　　而不久似乎是有什么干枯的树木摔断在了夜色里。

　　紧着就传来小孩子受到惊吓，连声哭喊“救命”的响声，一下就掀翻了整个漆黑色的安静小镇，昏黄的灯光怵的透出窗户薄薄的洁白纸张，将浓郁的夜色撕开一大块口子。

　　而肃然明亮起来的巷街里挤满了拿着各色农具充当武器的男女老少们，他们远远注视着地上倒地不起的小乞丐，最后慢慢移到那套着暗色衣袍，隐约漏出一双阴翳白的眼眸，以及那藏在衣袍下干瘦似鬼的躯体时，脸上布满了震惊、确定、恐惧、害怕、不安。

　　随之而来，他们慢慢退去黑暗里，紧随其后，此起彼伏的撕心裂肺的求援声音不断的传来。

　　“天老爷的，救命唉，有鬼吃小孩啊！”

　　“快报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