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虞王朝开设新政之时,建址很大程度上都沿用了旧朝夏国帝宫,然而却明令禁止了神武门外那一片十数宫殿为禁地,其中占地最大面积的还属那千阶祭神坛。
其意可想而知,哪里该是发生了如何的恐怖及其禁忌而不可活人踏足一步。
隆冬凛冽的夜晚,蔚蓝色的穹苍皎月高悬,月光如银一般铺陈开来整片地面,如是撒下九天的薄薄絮雪,干枯的杨柳枝倒插半空,森寂而又肃穆的整整漫延上百米,破旧不堪的宫殿皆是隐匿在其中落败不堪,而最高建筑的那巍巍四方高耸的祭坛如是直达天界的通道,跃然于一片冰冷的荒芜之上。
抬头仰望悬着皎月的穹苍,太看不见星河璀璨,许是月光太强盛的缘故,大有星何与月争辉之景。
百千里之外包围着巍巍帝宫的城市,灯火马龙,零零星星的爆竹声儿还在细微又极致清晰的传来,似乎在提示除夕的深夜,大家都在守岁,该是哪家淘气的孩子太过于闲了,这才放响几声儿,暂排寂寞。
躺在地上幽幽转醒的檀溪,抬眼的瞬间就看见立在月下一袭蓝衣,头带简单花簪望月的貊庠,那是属于南戎祭祀的衣饰。
而身下那诺大四方九重的祭坛阵眼以及周边那预示这极大阵法里的纹路上已经填满了血,而此时压抑千年的冤魂戾气已经蠢蠢欲动,重到无法操控,似乎只要一瞬就能冲破天地,而身边早已经有几具鲜血留尽的干枯尸体,眼睛大大的睁着,惨状真是死不瞑目,一时眼前画面似与千年前重合,只是那时的她为胜者,即是正义,而如今不过换了角色而已,但是这就能够说明她赵貊庠真的能赢吗?
不见得,真的不见得,凭她仅仅只是一只恶鬼,就能妄想毁天灭地吗?
檀溪挣扎着起身,白如盛雪的衣裙沾染了流动在阵眼之间的血迹,额心的画蝶也失了往昔的光泽艳丽,变得萎靡,浑身上下的狼狈和嗜血如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哪里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察觉到什么,貊庠微微折身望着身后的某位衣衫肮脏不堪的女子,目光越过周遭流动的鲜红色的一团团跳动的魂体直直的瞥向她的脸,目光沉静到可怕,像是一只没有情绪没有心肺的鬼物。
对上她的眼睛,檀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表情却没有丝毫慌乱和恐惧,仿佛那预示着害怕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她扬唇勾起一抹狠厉的淡笑,“貊庠,你终究还是露出了你的目的,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貊庠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唇,淡笑着向她一步一步靠近,手中的飞月嗅着神仙的气味异常激动的颤抖着剑身,似乎如是吃人饮血的兽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猎物。
貊庠只是握住刀柄的指尖轻轻剐了下刀身,便即刻稳住了嗜血的飞月安静下来,彼时她伤重未愈,不宜如此贸然进补,需慢慢来。
她悠悠闲闲的表情看着她,却道出极为残忍的字眼来:“本来还想再等一等,现在倒也可以成全你的捉急,他们可是饿了不下千年,光不是这几个凡人的血肉就可以喂饱的,相信把你喂给他们想必会是很好的一餐!”
“你想……想让我做食,那要看你是否能够有那个命儿做到!”檀溪冷不丁的嘲讽,其实心里已经没有了底儿。
此处戾气不是一般太重,而是某人用无辜人命祭祀强行掀开了祭坛长达千年的封印,将那些恶鬼们如数祭出,那弑杀之力可想而知,足以比拟混离地狱镇压的那上古始神之力,完全可毁天灭地。
所以,貊庠,你是真的想要与天斗继而妄想毁了一切吗?
“哈哈……”檀溪笑的癫狂,“貊庠啊,我等的就是这一天,你忘记了千年前,逆天而为的你是何等下场吗?”
“逆天?”貊庠嫌弃的看着檀溪的脸,一时联想到自己的脸同她一个模样,心里不断吐槽,何故看见她顶着的脸,会笑的那么难看。
犹疑一秒,她试图想法子拿回她的脸,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只因那是曳岚弄的,一时拿不回来。
下一瞬她无畏的淡漠道,“逆就逆了呗,有第一次便就有第二次!”
檀溪的笑容一僵如是硬化了的石像,几乎条件反射的抽出袖中的长剑攻击,可一霎却被貊庠一刀斩断那仙剑,再连着几刀下去,没有武器抵抗的某位所谓刀刀见血,浑身是伤。
收回飞月,貊庠冷漠的盯着连站立都无法做到只能勉强跪在地上不倒的檀溪,却还一副死不服输的贱人模样,她用手扇了扇风,嗅见空气中神仙血液的香气,她的双眼有些克制不住的泛红。
紧随其后的是祭坛之下不断涌出的恶灵如是嗜血的吸血鬼一般全部涌向檀溪,听着阵阵传出的惨叫声儿如雷贯耳。
貊庠仰着下巴这才悻悻然的挥了挥手,将那些完全可以蚕食鲸吞掉檀溪的南戎恶鬼们赶走,目光落到地上毫无生气的白衣女子,只有些许意识强撑着眼睛狠狠的盯着她,然而有些伤口都露出来了白骨森森,鲜红的皮肉外翻有些莫名的吓人。
当然,像极了人间灾荒之年那人吃人的场面,同类相残,可不止是指除了人之外的生物。
也是,行将饿死之人,已经不算是人,是畜牲是口食。
貊庠邪恶的笑了笑,立在月下,然而脚下趴着的几具尸体,映衬的她如是魔鬼一般狰狞危险。
月过中旬,寒气更甚。
貊庠动了动发木的腿脚,估摸着该来的人都应到了才是。
然而,听到动静回头的那刻,却只有姗姗来迟的夏衍一人,他手持清色长剑,一身银色戎装战甲,使得整个人分为高挑伟岸,但是浑身血痕遍布,有些伤口的血还未止住继续往出渗,染红了胸前稍许凌乱的一束墨发滴着血,流泻在衣襟袖口,渡着月色还微微闪着暗红色的光泽,留着几道伤口的面容依旧若如桃花一般温柔,可却带了一丝无由的痛苦和悲悯,凤眸里是深邃如渊的晦暗,叫人瞧不出情绪,一身血腥之气毫不逊色此处压抑了千年的血魂恶灵,看似是从战场上刚下来。
只是来了一个,貊庠玩味儿勾唇,迤逦的眉眼间尽显高雅,如是一朵妖娆的蓝色妖姬,她手中无聊的执着飞月,虽然不怎么意外他的速度和他的到来,毕竟心里已经预演过了与他无数遍的相遇,可此刻这般见面还是觉得遗憾。
千年前的他们都应该亲眼目睹这份礼物才好,但是眼前之人的确有这种魄力,可以一面抵抗贺槿的百万冥军压上天界,一面又能拖住那些神仙们赶到此地孤身一人前来营救自己的妻子。
水神,难道还想以一己之力将她再杀死一次吗?
言归正传,貊庠不再多思,是与不是无非就是一种结果,不过你死我亡罢了。
她绕到只有一口气死死撑着的檀溪身边,佯装难为的道,“这可怎么办呢,看来唐唐归墟帝姬也不过如此,原来还有这么不值钱的时候啊!”
说着,她将飞月横在了檀溪的心口处,居高临下,目光犀利的凝视着夏衍,挑眉间尽是肆虐的挑衅。
夏衍深如幽泽暗沉的双眸,填满复杂而又悲戚地情绪,落过貊庠那张过分嚣张的脸,惊诧她除去了疯狂的杀戮与邪恶,再看不出一丝别的情绪,是啊,尽管他有多么不愿意相信,她总归是记起来了前世中的一切。
可他待看到檀溪浑身遍布的伤痕那刻,他的眼里终于碎出了一丝无由的绝望,上升至心脏不由自主的泛起窒息的疼。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是在阻止貊庠继续杀戮,而不是解救檀溪,但那一瞬间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解释,然而话到喉咙却已经痛的无话可说。
貊庠倒也不甚意外他动手,本来他就是为救檀溪而来,她闪身避开之后,连带着手中女人一起劫掠退至千米高台边缘,可她连眼皮也没抬给那人,只是将飞月又缓慢移到了她的脖颈上,刀刃一抖缓慢的就切进了皮肤,停在一寸之深时,看着滋刀刃上滋生出来的血迹,她缓慢道:“比起千年前,不止还缺几位没到,水神殿下再爱妻子,抱歉,那也救不得啊!”
檀溪因为刀深进脖颈上的刺痛,才强撑着已近崩溃的神经睁开眼睛,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清醒,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那位白衣战甲的男人,比任何一次见他时,还觉得高大威严。
恍惚间,她的心如是被人轻扣了两下。
夏衍听到那一句“妻子”的字眼,眉眼之处堆尽的刻意镇静瞬间龟裂破碎成哀伤和极致压抑的愤怒、无奈,参杂到了一起痛苦到语无伦次,他咬着牙齿一字一顿解释道,“她只是归墟的帝姬,你有什么报复都冲着我来即可!”
檀溪的身子不由一抖,差点就冲着停在她脖颈里的刀刃撞了上去,她绝望的闭上发红的眼睛,心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拽入了一片了无止境的黑暗沼泽,陷进去之后再也爬不出来。
然而如此困住她的只是她发觉夏衍根本没有爱过她,而她做了那么多,原来不过只是换来一句归墟帝姬而已!
貊庠自然不信,但是察觉到檀溪那张显得心如死灰的丧气表情,她有些摸不着痕迹,但是很快就被否定,因为千年前他们就那般相爱,她眯了下眼睛,冷笑的驳斥道,“水神何故不认自己的妻子,哪怕她就要死了,那也是三界公认的事实啊!”
夏衍痛苦的闭上慢慢泛红的眼睛,半刻之后,才缓缓开口,声音细若蚊声儿,仿佛除去了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听道:“阿貊,你只是唯独不信我而已?”
话落,他用力的睁开眼睛,那丝丝血色如是伤在眼睛里,然而神色掠过一抹坚毅,像是决定了什么,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但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如今,你有什么怨恨都冲着我来,请不要再折磨无辜的人了,你不是贺槿那种人,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其实,你说错了,我就是那种人,还有,我很清醒的知道该怎么做,水神大人!”貊庠的眼睛比周遭的夜色还暗了些许,万千情绪皆揉杂在长睫之下,遮住了眼眶,她间隔好久又道:“好吧,我承认你说的也有对的,她的确无辜。”
“当然是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也为了那所谓的人间秩序。对的,你们化身为人,以神的名义投入人世打着天道正义的牌来惩恶扬善的。那么……也总待有人来为此献身正道,来彻底覆灭我们这等乱臣贼子,毕竟有恶者才会彰显你们这种善者,所以,所谓天神的水神大人你来替代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