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街上还未消融完的积雪又结成了冰块,只是比原先要减少一些。
湘潭城的气候在冬日里格外的冷,满城的红枫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抽在半空,有种潇条的冷美感觉。
点上灯后,诺大的酒楼里没有几个客人,等待他们都离开后,貊庠这才从柜台晃晃起身收拾收拾准备关门。
可突然强行闯入的不速之客,却将貊庠费劲儿收拾好的桌子又恢复成了原状,或许比原先还要糟糕。
拾起桌上的碎碗、酒盏,放入托盘里,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脏污,丢在了桌面上,貊庠这才淡定的转身,看向来者。那一脚跨过门口的姑娘正向她走来,却停在一尺开外,虽幻做凡人装束,可她仍旧从她那熟悉的眉眼之处一眼就识得了她是谁。
当然了,除了归墟帝姬檀溪,有谁还能同自己这般相似?
“帝姬殿下,要吃些酒吗?”
“不过,没有菜了。”
貊庠没有假装不认识,而是客套既又疏离的礼貌道,心里则在默默猜她的来意,想着她来此当是自有目的,不然谁会无事生非找一个鬼呢?
虽然她已经用力忘记那些不应该属于自己的记忆及其经历,回归从前那般。
可皆被眼前贸然出现的人一秒给打回原点,令她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做了白费。
委实过于讨厌了。
而一旁完全不看貊庠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的檀溪,因为,事关夏衍,也不做扭捏回她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她当机立断道:“貊庠,请你救救我丈夫!”
“帝姬来此是要我一介小鬼搭救水神大人?”貊庠震惊之余不觉这是听到了天大笑话,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知晓的,何况,要被搭救的还是水神,她自然是不信。
所以,她几乎没有思量,便直截了当的拒绝道:“帝姬殿下您言重了,貊庠实在实在不敢恭维!”
檀溪一步一步逼近貊庠,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颤抖的目光越过距离同她半米的幽冷空气显得异常激动,“貊庠,我夫夏衍,代你受过,被囚阎罗,望你搭救!”
“帝姬殿下,您快快止言,这水神大人,怎会代貊庠受过于阎罗,我们不说这天壤之别的身份。”貊庠思忖片刻,继续说话道:“更何况,我早已不入三道轮回,更没有来世之说,这幽冥委实受过不得,水神大人那般天神,怎可不知此番视作徒劳无功!”
说罢,貊庠挣开檀溪握住的双手,退后一步与她遥遥一拜,施礼道:“殿下,请赎罪!”
檀溪怔怔地看着如此冷漠的貊庠,视线落到她那低下地面的头颅时,仿佛有种巨大的痛苦令她喘不上气来,就像心口被人曲起手指捏住了一样。
她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将倒出眼眶的眼泪如数逼回,“貊庠,你叫我如何赎罪,我的丈夫为了你甘愿被囚无间炼狱受得千苦百伤,奈何你们的缘分早在千年前都尽了啊,你们何故用如此自罚的手段,妄图挽回当初的罪责而令旁人难堪更加让我痛苦呢!”
貊庠浑身一震,惊的瞳孔一道破裂的紧缩,心脏如是被人猛地几拳击溃了脏器,瞬间血肉模糊,饶是她在愚笨也听得出来,这傻帝姬是纯纯误会了她与水神的关系,她诚惶诚恐的将脑袋扣在了地面上一重响动,拼命解释道,“帝姬殿下,您这是出于何意?水神大人乃是高悬苍穹的鼎鼎神明,怎可与我一介区区恶鬼染上分毫关系,这其中之事殿下一定是受蒙蔽有所误解,更何况貊庠与水神大人只是见过几面,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不足为之牵扯……”
眼前之人的解释分明处处在拎清关系,然而听在她耳里一字一句如不是在往她的心上戳刀,那般密密麻麻的全是利刃凌迟后的伤口,檀溪几乎瞬间崩溃,她实在不能自持自己的情绪,因为她所喜欢的人,竟在他喜欢的人眼里抵不过分毫。
她居高临下的指着头颅低垂地面的貊庠,分明卑如蝼蚁,可某种示意里却高耸过她,她高声儿的撕裂吼叫道:“貊庠你倒是忘了干净,就可以这般云淡风轻的告诉我这是受蒙蔽才会有的误会?”
“你可知,记得一切的我又该当何处……你们二人即使过了千年也要纠缠在一起的这令人深恶痛绝的恶心关系,还有那被上天阻断的孽缘杀戮,试图理智试图挽回!”
“呵呵,忘了你,就可以与我顺应天命,应缘而结婚址,记起了你,便又毫不动摇的舍弃我甘愿赴你的死局!”
“身为归墟帝姬,身为神女,知晓一切私心杂念的业障所带来的恶报后果,可偏偏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付之一炬,只是为了让你活在这湘潭城里,两耳不问三界事,只是开一家酒楼,顺便养养妖养养鬼!”
话落,檀溪些许站不稳,凌厉的眼光射向貊庠的脸上,像是刀子一般,却看到她那一副不明所以的面容和置身事外的表情时,气息逆涌当即呕出一口鲜血,她捂住还在闷痛的心脏,在那一刻报复在她心里突生滋长到无法控制的魔,“貊庠,赵貊庠,那年你与贺槿之间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檀溪,你做什么?”一直待在门外偷听的与浓及时闯了进来,出手阻止了檀溪,并挡在貊庠的面前,危险的语气阻止她在说下去,吼道:“你这女人是有病吗?”
檀溪冷笑一声儿,轻易就将与浓一掌挥开,看着一脸震惊的貊庠,却嘲讽与浓道,“就你这样将死的妖王,现在也要充当好人了吗?真是可笑,当初你对她何止是无情无义,只为续你那该死的命,可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与浓……”貊庠转过神后,顺势退了一步就接到被甩出去的与浓,对突然出手的檀溪有些诧异,方才不是谈的好好的吗?
这下是怎么了啊?
不过为何总有人对她提起与贺槿的关系?
那是什么意思?
“阿貊,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能信!”与浓恶狠狠的盯着檀溪,却不忘给貊庠打预防针,“这个女人疯了!”
貊庠满是疑惑的看向与浓,可心中自有裁决,她迫切的追问道:“你与水神的妻子认识!”
与浓“嗯”了一声儿,眸色些许不明,语气却分为坚毅道,“阿貊,你信我,不会再害你!”
“呵呵,风与浓,你的确不会害她,所以今日本神特地给你保护她周全的机会!”檀溪出手成风,对着与浓,那御风的招术如火纯青如是招招夺命的利器。
一时之间,酒楼里是风过无好物,可谓一地狼藉。
与浓在与檀溪交手了几招过后,深知此刻并不是这极端的檀溪对手。
而她也并不想恋战,可不防她抽身出去,左肩就被重重一掌击伤,直接被甩飞了出去,可幅度却不太大。
一旁看着两人打的不可开交的貊庠,是断断不敢上手帮忙也不敢贸然拉架的。
当然了,不是因为她被封的修为拿不出手,还有这檀溪都是针对她来着,这一不打与浓一定就打上她了。
这帝女的身手,可不是她能抗揍的。
所以,只能说是委屈与浓了。
不过,帮忙与浓还是可以的。
貊庠一个闪身就接住与浓,两人狠狠砸到了桌子上,那桌子瞬间碎成了两截,她强行召出飞月,一手甩了出去。
檀溪一时不察,被飞月一下击退数米,貊庠抓住机会,一把拽起与浓,似风一般掠出了玉锦楼。
深夜的街道,苍月高悬。
只有少数人行路,貊庠牵住与浓的手,涌入人群之中,飞快的逃跑,使得街上的众人避之不及,差点跌倒,甩袖子骂骂咧咧两人见鬼。
二人跑出一条街,拐入一旁的小巷子里,与浓撒开貊庠的手,双手捂着双膝,上气不接下气,“她是神,我们跑哪里都没有用,我真怕她气急拆了我们的玉锦楼!”
“拆了就拆了,大不了重新盖就是。我想不通她到底是什么神明,比你生气时还可怕!”貊庠拍这胸口大喘气,“辛好跑一阵还能活些时候!”
“对了,与浓,水神真被贺槿抓住囚禁了?不可能吧,水神的战力不凡的,我在天庭的时候有幸目睹过,实话说,两人只能是不差上下,不能一个把一个打趴下的那种!”
与浓直起腰板,看着一旁靠墙的貊庠,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因为极速奔跑而苍白病态的脸色,神色晦暗不明,想要说些什么可张口便就语塞,最后沉默片刻只道了一句:“水神就算被贺槿所困那也自有他的打算,而檀溪帝姬救夫心切,我们理解一下就是,之前,她也不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渐渐转回落在貊庠脸上的目光,抬头望向高悬天空的苍月,“从前的她是归墟很好的神女,即使再生气也不会作出有违三界规则的事情,而这一切若是不曾遇见水神的情况下,可是看不开,终究是她的劫!”
貊庠转过眼睛,满目皆是与浓的侧颜,美的如是天上人,她一瞬不移的盯着她,不解,“这么说,水神难道待她不好吗?”
很不好,因为夏衍的妻子是千年前的你啊阿貊,而她现在顶着你的脸,到底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与浓终是没有说出口这句话,她是存了私心,永远也不要阿貊想起来当初的那一切,她道,“你看人间的夫妻二人,总有不能走到白头的婚姻大有人在,所以阿貊啊,倒也不必在意他们的事情,我们只要过好我们的日子就好!”
“据说神仙们除非天地姻缘,所以缔结良缘的很少吧,他们两人算的例外了!”
“是了,神界总是不一样的存在!”
“好吧!”
话落,貊庠转回脑袋同与浓一样望向天空,不知道是不是看的一处风景,只是觉得此刻能够陪在对方身边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