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被染月抱着,看见身后一身素袍的南陌。
南陌身姿颀长,光洁白皙的脸上,鼻梁笔挺,如水如雾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见若然盯着他看,温润的唇瓣抿起淡淡的弧度,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若然肉嘟嘟、粉嫩嫩的脸颊,眸光温柔。
若然抓住南陌的手指,裂开牙齿笑得灿烂无比。
南陌笑意盈盈,毫不吝啬地夸道:“我们家若然的反应速度,果真是快于等闲的小娃娃!”
染月抱着若然,自然感受到了肩头的动作,心中甚是喜悦,但笑不语。
等到染月款步走进寝殿,摆饭的仙侍已将晚饭放摆好在桌上,恭敬退在两侧。
等南陌与染月坐下,濯盥上前净手,又用银质的筷子,往饭菜中一一试了个遍。
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盛菜,递给染月。
期间,染月盯着濯盥的动作,目光灼灼。
染月见面前一双洁白无瑕的手,稳稳端着碗筷递向自己,绯色的唇瓣勾起:“濯盥这双手生得真美!”
灼灼的目光死死盯着濯盥玉质面具下那双深邃无波的眼睛。
藏经阁洒扫的仙仆?手怎会保养得如此细腻无瑕?
濯盥面对染月的“夸赞”,处变不惊,他小心俯着身子,依旧保持递碗筷的姿势,恭敬道:“多谢轩主赏识!濯盥在藏经阁失火之后,被烧得浑身上下也就这双手还有些看头,濯盥也爱美,自然是要好生护理了!”
“再者,伺候小姐是件细致活儿,用濯盥这双漂亮的手,确然物尽其用。”
一语毕,将自己卑微到尘土,那模样却不卑不亢。
染月微微眯着眼眸,深究了一分濯盥,接过濯盥递来的碗筷,静静的,一口一口喂着若然。
南陌坐在一旁,看着濯盥不卑不亢,毫不畏惧的模样,温润的唇瓣渐渐勾起。
这个仙仆,倒是很有意思。
接下来,整个寝殿中,谁也没有说话,除了三人吃饭的咀嚼之声,便寂静无比。
若然小口小口吃着饭菜,不多时,便软软地趴在了染月的肩头,沉沉睡去。
染月回头,看着若然憨甜的睡颜,微微惊讶,叹了一口气:“今日好不容易有空来看看这丫头,谁曾想竟然睡得这样早。”
南陌浅笑盈盈地望着若然,亦是叹了口气:“许是今日玩得有些疯了,小小的身子骨吃不消。”
染月又叹着气,要将若然抱到床边,但想到自己现在穿了一身素裙,舞神的祭典还未过去,不得沾床,娟秀的细眉紧蹙。
环顾四周,见一旁垂着脑袋,恭敬侍候的濯盥,急急招来:“濯盥,你来将小姐放到床上,舞神祭典期间,我不宜沾床。”
舞神祭典期间,亲人不得沾床,她已经许久不曾躺在床上睡觉了,困极了换点云来处理相关事宜、接待六界吊唁宾客,她则稍微趴在桌子上睡会儿。
这数月,南陌、点云和她,轮流换班,三人熬得眼底乌青一片。
濯盥听见染月的吩咐,迅速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染月,眸光流转之际,心头的警惕微微松动。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染月轩主还是信任他的。
濯盥从染月怀中结果软绵绵的若然,缓缓走到牙床,将若然轻轻放在锦被里,小心轻柔地为她捻好被角,随后,又将床幔放下,这才轻声退下。
沉默站立一旁,似乎等待染月或南陌的下一步指令。
染月不得不对其高看一眼。
等染月与南陌晚饭用好,她起身,对依旧站立一旁的濯盥吩咐道:“明儿就是舞神殡葬的日子了,你在殿中看着若然,别她跑了出去,等到我们将舞神的冰棺抬进梨雨轩的仙堂,你便抱着若然来......来看看舞神......”话语将落之时,但闻哽咽之声。
濯盥眸色深不见底,恭敬拱手:“是!”
染月隔着床帐,又看了一会儿若然。
南陌上前,轻轻揽过染月,柔声宽慰:“走吧,前方的宾客估计又多了不少,光靠点云一人,估计要周转不开了......”
染月抬眸,在南陌柔情似水的眸光里瞧见了宽慰之色。
染月轻笑,笑起来的时候,宛若一盆清水泛起点点涟漪。
“走吧。”
不一会儿,南陌便带着染月,齐齐走出寝殿,消失在降临的暮色中。
濯盥看了一眼天边渐沉的暮光,深邃的眸子闪过万千变化。
站立两侧的仙侍们已经将着桌面的餐具收拾干净,恭敬退出寝殿,整个寝殿静谧无常,但闻牙床上若然轻轻浅浅的呼吸之声。
濯盥踱步向前,缓缓拉开床幔,看见牙床的锦被里,若然小小一团,已经变换了睡姿,不安分的小手小脚统统露出在外,濯盥俯身,将若然的手脚放进锦被中,触手的温凉之意,令他心惊。
濯盥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眉眼,他抬手,柔柔的摸着若然的额间,之后索性坐在床边,缓缓为其灌输灵力。
半夜,濯盥已然离去。
这时的若然,又开始做起了噩梦。
天穹之上,有兽怒吼狂哮,无数亡灵又似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六界兵将出动,厮杀惨烈。
她似乎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六界满目疮痍,鲜血染就,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间刺目的通红,狰狞可怕。
突然,若然浮在空中的身子,只觉一阵眩晕,摇摇欲坠,堕入修罗场......
千熠再来时,发现若然惨白着小脸,哆嗦着发白的唇边瑟瑟发抖。
他魅惑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沉痛,在清浅的眸波中泛起点点寒意。
“若然。”
出口的声音清冽温润。
若然身子依旧抖如筛糠,脸色瞧着越来越不好了。
千熠将手指探在若然的额间,并未发现元灵异动。他蹙着眉头,再次轻唤:“若然?”
瞧见她发梢间一朵几欲枯死的山茶花,伸手想要为其摘去,看着若然憨甜的睡颜,他大手一抚间,那几欲枯死的山茶花如同刚刚采摘般,变得鲜活无比。
待若然缓缓睁眼之时,瞧见一个朦胧的影子,快速闪身离去。
是夜,万籁俱寂,恍若静谧无人。
明日就是舞神祭典最后一日,天界陷入凝重的晦涩幽静。
若然晨起之时,想起昨夜被人从噩梦中叫醒,她想了好久,愣是没能记起那人朦胧的容貌。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掀开锦被,光脚落地,穿过重重床帐,迈着短小的步伐,疾步走向桌前,果真瞧见那字条上写着的“忆苦思甜”,依然是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若然心中安然,将糖果塞进嘴里,香甜之气沁人心脾。
若然眉梢弯了弯。
此时,濯盥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见若然已然站在桌前,惊喜道:“小姐晨起了?”
惊喜之情还未完全舒展,眸光便察觉若然未着丝袜的一双脚,刹那间,心中便燃起幽怒:“小姐身子这样弱,晨起寒气又重,小姐怎可以光脚站在地上?”
濯盥快速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之后,便把若然重新抱上了牙床,轻柔地为其穿好鞋袜,身后进来的仙侍一如既往地递上来几套衣裙,颜色各异,濯盥想都不想,挑选了一件素色的衣裙。
将欲为若然穿戴时,这才发现了若然捏在手上的字条。
又是“忆苦思甜”?
昨夜是谁来过?
他竟还敢来?
濯盥眸光闪烁不定。
沉默着为若然穿戴好,便笨着手脚,要给若然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这才猛然发现:若然发间的昨夜未摘的山茶花,过了一夜之后,竟然变得新嫩无比。
若然并未修炼,那到底是谁?
昨夜那人?
濯盥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流光,幽深而黑亮,还透着股冷冽的寒意。
今夜看来要守着若然才可。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谁!
濯盥不动声色,将山茶花递给若然,若然惊喜:这山茶花在她发间簪了一夜,竟然活过来了?
濯盥恍若未觉若然的惊喜,他俯身柔声道:“小姐,今日是舞神祭典的最后一日,轩主昨夜吩咐说要让你一同祭拜,如此鲜艳的山茶花自是不能再戴,小姐若是很想簪花,濯盥给你去外面摘一朵梨花可好?”
若然想了一会儿,弯着嘴角,用力点了点头。
濯盥见状,快速闪身出殿。
若然惊讶:濯盥的修行竟然如此之高。
那如果她将身子养好,跟着濯盥学本事,是不是会跟他一样厉害?
不,她要比濯盥更厉害!
濯盥伫立梨树之下,漫天的梨花雨纷纷扬扬,他抬头,双眸在一茬茬的梨树上一扫而过,突然,眼前一亮,挥手之间,两朵娇美的梨花便呈现在他宽大的手掌中。
又快速闪身进殿,将两朵梨花摊开。
两朵梨花,花瓣整齐,颜色娇美,雪白无暇,靠近花蕊的部分还隐隐约约泛着丝丝粉气,模样十分动人。
濯盥轻声询问:“小姐看,可还喜欢?”
若然垂眸一看,眼前一亮,嘴角弯出笑意,点头如捣蒜:喜欢。
濯盥会意,笨手笨脚,却很轻柔地为其垂着梳了个简单的小髻子,一半的头发还披散在肩头。
若然拎着自己肩头散落的头发,疑惑地看着濯盥。
这是为何?
濯盥温声回道:“小姐且看好。”
他拾起新鲜采摘的梨花,一一别在若然的发间,濯盥柔声:“好了。”
若然盯着铜镜看了又看,很是喜欢。
她欣喜抬头,向濯盥展示了一番:好不好看?
回眸之时,灵动出尘。
濯盥瞧着她的眉眼,眸光幽沉点点。十分恭敬地赞叹:“小姐别上这梨花,果真漂亮得不像话!”
若然开心极了,“扑通——”一声跳下凳子,拉着濯盥要去吃早饭。
濯盥捏着若然温凉软糯的小手,心情不知是好是坏。
喂完若然早饭,濯盥估摸着时间,便将若然抱去仙堂。
若然很疑惑:为什么濯盥不能御风飞行?
濯盥怀揣着心事,忽略了若然的疑惑。
若然也不做多想,毕竟第一次出寝殿的小院,第一次清醒着在梨雨轩晃悠,一路上碰到各色各样的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新奇得不得了。
濯盥能感觉到若然心中的欢愉,沉着声音,小心地给若然介绍,也不知若然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地说个不停。
若然素净灵动的小脸上,时而懵懂,时而清明。
越来越靠近仙堂,人流便越多,路两侧雪白的梨树上都挂着一盏素色的灯笼,灯光长明,闪烁着凄惨的白光。
若然心中忽感沉闷,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却并未表现,依然晃悠着脑袋,张望四周。
穿过甬道,不一会儿,濯盥便抱着若然来到了仙堂门口。
仙堂墙面被刷成了庄严的白色,堂门高大宽阔,屋檐上的琉璃瓦层层勾叠,檐角连翘,处处透着肃穆之气。
这仙堂原是建造来供奉梨雨轩历代舞艺高超的舞姬们的,她们仙逝之后仙身就会被安定在这里,又被用仙力维持生前的样子,完整地封在冰制的灵柩中。
还未走到殿前,便能感受到一股沁人的寒意。那寒意就像冬日的冰雪,虽不刺骨,却透透凉凉。
仙堂的门口挂着一排排素色的灯笼,那一排排素色的灯笼闪烁着灯光,诡异凄惨。
得亏羲和娘娘的金乌车赶到了当空中,明丽的阳光将萧条的仙堂照耀地柔和些许,仙堂四周的寒气也似乎温暖了不少。
仙堂门口人来人往,六界几乎能来的都来了个便。人人都垂着脑袋,相互见面,远远拱手行礼,快速离去,呜咽之声潮水般奔涌不绝。
若然看这人流如潮的景象,只觉热闹非凡,心中的沉闷之感,却丝毫不减,小小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
门口有仙家瞧见了濯盥手中怀抱着的若然,觉得她眉眼甚是熟悉,远远地向濯盥拱手行礼:“这位仙家。”
濯盥瞧见后,抱着若然,微微朝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上前,开门见山:“敢问这位仙家,怀中抱的可是梨雨轩染月轩主刚找回天界的千金?”
濯盥点头:“正是。”
那位仙家不依不饶:“怎的生得和先舞神容貌一般无二?”
濯盥眸光淡淡,开口亦是淡淡:“染月轩主千年前曾遭受情劫,那时想不开跑去冥界跳了忘川,被先舞神用一半的元灵所救......所以我家千金,自是生得和先舞神容貌一般无二。”
濯盥轻呵,语气之间,竟有些庆幸:“先舞神逝去,梨雨轩得了个跟先舞神容貌一般无二的千金,说来也是件庆事。”
仙家:“......”
话是这样讲,但怎么如何听来,都有些不对劲呢?
那仙家存了一丝疑惑,朝濯盥怀中的若然拱手行礼,将欲离去,怎奈濯盥看也不看,首先迈着步伐,径直走进仙堂。
独留仙家在风中凌乱。
仙堂之内,站立着六界众人,脑袋上皆是捆着一根白色的布条,满堂肃穆,无人发一言。
濯盥抱着若然,穿过层层人群,终于来到最前端。
那处站着染月、南陌和点云三人。
三人身着穿了数月的素裙、素袍,染月与点云的眸子哭得通红,南陌脸色憔悴,瞧着状态并不精神,但身姿依旧笔直挺立。
若然远远地便瞧见了染月,等到濯盥靠近站定,便急急伸手要染月抱。
染月微红的双眸中噙着泪水,抬起僵硬的胳膊,从濯盥怀中接过若然,一手抱着若然,一手抚摸着若然发间别住的两朵纯白色的梨花,转眸称赞濯盥:“难为你有心了。”
濯盥拱手行礼:“这是濯盥分内之事。”说罢,便转身退去,隐在人群之中。
众人瞧着若然这个小奶娃娃,容貌神似仙逝的舞神,皆是一惊。
人群中,终于有人发出疑问:“早间听闻芷蕊舞神与熙泽大师琴瑟和谐,这女娃娃莫不是二人的孩子?”
一语出,一时间,激起千层浪,引得四面八方的附和声。
“是啊是啊......”
“我先前就瞧着像......”
“芷蕊舞神大战之前似乎是快要临盆了......”
数月前,芷蕊舞神靠着自己至阴至寒的血脉,牺牲自己,生生将噬兽封印在锁灵塔内。
等过了数万年,封印衰竭,噬兽终会冲出锁灵塔,再次为祸六界。
如果这时候,出来一个舞神的血脉,那在数万年之后,依旧有能力,重新封印噬兽,还六界太平盛景。
可这血脉同时,也是一个在数万年之后,送死的存在。
染月听着,望着下面攒动的人流,清寒的眸中,寒光乍现,怒意奔腾。
这群自私的人,有些自诩是至高无上的神族,有些自诩有清高不凡的命格,等到出现问题之时,统统躲到后头,等待“救世主”牺牲自我,来成全、救赎他们!